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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讲坛】红楼笔记??作者: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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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3 17:5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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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17:5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讲:焦大骂谁呢?


    开言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重读《红楼》,感慨良多,撷一束小思,见教于方家,一笑。
    一部《红楼梦》,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讲起,且从焦大的那句骂语开讲吧。

   《红楼梦》第三回,王熙凤从东府回来,听到焦大乘醉在大门口骂人,这一段骂语,鲁迅先生在《言论自由的界限》一文中说:“焦大以奴才的身份,仗着酒醉,从主子骂起,直到别的一切奴才,说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结果怎样呢?结果是主子〈深恶〉,奴才〈痛绝〉,给他塞了一嘴马粪。”
    这里,鲁迅先生显然是记错了。东府的两个石狮子干净,这话不是焦大说的,说这话的是柳湘莲。《红楼梦》六十六回,柳湘莲跌足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先生记错了倒也情有可原,世人以讹传讹,将这话错安在焦大身上,是要拨乱反正的。
    焦大那天骂了什么呢?焦大骂了许多,最著名的两句是:“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焦大随后说:“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往袖子里藏’!”显见是证据确凿,意有所指,那么,焦大骂的是谁呢?

    “爬灰”一词,意为公公与儿媳私通。关于这词儿的来历,据说是因为人在灰上爬,膝盖往往会被玷污,“污膝”与“污媳”谐音,便有了这一说。“爬灰”这一语词出处还有不同的说法,但我以为这一说最省事,姑且就这么说吧。
    “爬灰的爬灰”,显然骂的是贾珍,尽管《红楼梦》用了曲笔,将十三回“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改为“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但贾珍与秦可卿“爬灰”的蛛丝马迹,依旧清晰可循。这一点,已有公论,不再赘述了。
那么,焦大骂的第二句“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骂的又是谁呢?

    许多人认为骂的是王熙凤,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理由如下:
    第一,场合不对。焦大是在宁国府门前骂街的,骂的原因是对宁府管家赖二不满,而这句话又是追着贾蓉骂的。骂的应该是宁府的人事,这一点,从王熙凤的反应上也可见端倪。
    第二,辈分不对。认为焦大骂王熙凤者,一般以为,焦大骂的是王熙凤与贾蓉贾蔷的暧昧关系。王熙凤与贾蓉贾蔷有没有暧昧关系呢?显然是有的。《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王熙凤勾引贾瑞时便说:“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一点也不知人心。”凤姐的这话,直接拿贾蓉贾蔷作比,显见她与贾蓉贾蔷的关系,在贾府差不多已是公开的秘密。更何况下文捉贾瑞的“奸”,王熙凤派出的正是贾蓉贾蔷,这就昭然若揭了。
    但贾蓉贾蔷与王熙凤的辈分不对,王熙凤是贾琏的妻子,是贾府的玉字辈,贾蓉贾蔷是草字辈,他们是王熙凤的侄子,养小叔子一说,断断指的不是他俩。王熙凤的小叔子,是宝玉,而宝玉和凤姐,确是很清白的呢。

    解除了凤姐的嫌疑,问题的答案,还只能在宁府上找。
    从女方来说,宁府具备“养小叔子”的条件的,只有两个人,尤氏和秦可卿,一部《红楼梦》,尤氏少有绯闻,而秦可卿却是“情可轻”的,第五回判词说她:“情既相逢必主淫”,她的嫌疑要大得多。
    那么,是不是说秦可卿和宝玉呢?第五回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可在梦中与她缠绵的,这似乎意有所指。但还是那个辈分问题,宝玉是秦可卿的叔叔。更何况,焦大骂的是“养小叔子”,这个小叔子要“养”,一则年纪不大,二则家境应该还比较贫寒,而宝玉,何曾需要秦可卿“养”着呢?

    我以为,符合这养小叔子条件的男方,只能是贾蔷。焦大骂的是秦可卿与贾蔷的暧昧关系。
    关于贾蔷,他的第一次出现,在《红楼梦》第九回茗烟闹学时,且就原文分析一把:
    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评:这可是秦可卿的正派小叔子了。)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评:从年龄和家境上,都符合那个“养”字。)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评:风流俊俏便罢了,为什么要和秦可卿的丈夫贾蓉相比呢?)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评:他二人共处,秦可卿呢?莫非也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啐谣啄之词。(评:焦大为证,与第三回呼应。)贾珍亦风闻的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评:一个“爬灰”的公公,一个被养“小叔子”,而对象是同一个女人,关系微妙了。)如今竟分与房舍,令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注:这是必然的了,只是雪芹在这里用了个“竟”字,足见深意。)

    贾蔷外相俊俏,内性又聪明,从下文讨好龄官的手段来看,对女人也算是很用心的。焦大的两句话,骂的都是秦可卿,这么看来,宁府的贾蓉实在是能“容”,而贾蔷,也让我们不由得赞一声“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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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17:5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讲:红尘中的“玉”与“欲”


一部《红楼》,起名是相当讲究的,譬如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贾府,贾母将自己的丫环鹦哥给了黛玉,改名紫鹃。鹦哥是鹦鹉,在贾母身边,无非是应声的鸟儿;可到了黛玉身边,却成了泣血的杜鹃,从下文来看,她可是真真为黛玉啼血了。
再如贾府当家的文字辈,贾母的老大贾赦,该是谐音“贾色”;老三贾敏早亡,这“敏”,谐的是“悯”吧。至于荣府的贾政和宁府的贾敬,合在一起,便是“假正经”。贾政崇儒,贾敬好道,雪芹先生无非想告诉我们,中国文化儒道两个源流,无非是“假正经”罢了。
至于贾府的玉字辈,情况就简单些,宁府的贾珍和早殁的贾珠,只是“珍珠”拆字使用,而小说的主人公贾宝玉,他的“玉”,又当作何解呢?

我以为,宝玉的“玉”,便是“欲”。

第三回宝黛初会,几句话下来,宝玉便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玉就摔。听听宝玉的话:“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这高低不择的劳什子,不分明是“欲”么?当然,我们所说的欲,不仅是物欲、肉欲,更是爱欲、情欲,宝黛初会的摔玉,是很有象征意义的。欲不破,情不灭,痛苦不灭。
二十九回“痴情女情重愈斟情”,是宝黛吵得最凶的一回。两人都动了手,宝玉又一次摔玉,而黛玉,拿起剪刀绞玉上自己穿的穗子。吵架的缘由,是“金玉良缘”。
金玉良缘,始终是笼在宝黛爱情上的阴影,金玉良缘者,金钱与欲望的结合也。宝钗是皇商家庭,有的是“金”;宝玉是贵族裔胄,衔的是“玉”(欲)。这样的结合,从世俗的观点看,还真是完满呢。
二十九回宝玉闹得很凶,将那通灵宝玉咬牙狠命往地上一摔,见没砸碎,回身找东西砸。“偏那玉坚硬非常”,“竟纹风不动”,这欲,岂是轻易能砸碎的?
宝玉是衔玉(欲)而诞的,“玉”始终被认为是宝玉的“命根子”。但在高鹗手上,宝玉的玉终还是丢了。宝玉丢了玉以后,也就陷入了半痴半傻、浑浑噩噩的状态,面对与黛玉生死诀别,也只会傻笑了。王国维先生说:“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由欲所产生者,则唯有痛苦。”玉(欲)丢了,痛苦没了;但欲没了,生活也便没了。留给宝玉的结局,便只能是彻悟和出家。
不禁又想起那玉上镌刻的两行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唉,这让人爱不得恨不得的欲呀!

黛玉一生耿耿于怀的,便是她没有东西和宝玉相配,既没有金锁,也没有麒麟。在物欲上,黛玉是贫乏的。但“黛玉”,待欲,她又何尝不是带着欲、待着欲呢?
苦绛株临死时,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宝玉,你好……”她想说什么呢?你好狠?好无情?……加上任何一个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未尽之言百转柔肠,消逝了一个美丽的生命和一段难以言尽的爱情。她怨的只是宝玉么?她怨的,难道不是那块永远也摔不碎的“欲”?

《红楼梦》中名字还带着玉的,是妙玉。
妙玉自称槛外人,但似乎也不脱“欲”的羁绊。第五回判词说:“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这“欲洁何曾洁”说的是四十一回“拢翠庵茶品梅花雪”,因了刘姥姥用了茶杯,妙玉便要把茶杯扔掉,足见这孤介的少女是很有洁癖的。可是她却“仍将前番自己日常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斟与宝玉”,这淡淡的一笔,勾勒出孤僻的少女对宝玉的深深情意,真是过洁成癖,又怎会用自己的杯子招待一位男客呢?
我一直想用谐音表述妙玉的“欲”,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姑且就用“猫欲”吧。“猫”,躲藏,妙玉的欲,是掖着藏着的。但总有猫不住的时候。五十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之后,宝玉从拢翠庵带回来一株梅花,“孤俏如笔,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穗。”这雪野里怒放的梅花,这琉璃世界扑鼻的寒香,不正是妙玉的写照么?

丫环中也有名字带玉的,红玉,因为冲了宝玉的玉,改名叫小红。这是一个俗人了,为了改变自己的地位,勾引宝玉不成,又移情贾芸。《红楼梦》花了整整两回写她和贾芸的情事,足见重要。但在宝钗扑蝶后,她和贾芸便没了踪影。据刘心武先生考证,按脂评本,贾府抄家之后被监禁,已为夫妇的贾芸和小红救了宝玉。只是高鹗续书的时候,忘了这草蛇灰线,这两个人物就没了下文。当然,这只是推测,按下不表。

男人名字中带玉的,是甄宝玉。这是一个寓言式的人物。贾宝玉最终是“假保欲”,终还是彻悟了。而甄宝玉却真的“保欲”,后来醉心于功名利禄,成了贾宝玉所不齿的“禄蠹”。但既是个寓言式的人物,也不表吧。
还有个男人也带着玉,琪官蒋玉菡,宝玉心仪的戏子。台湾的白先勇先生认为,黛玉是宝玉的仙缘,妙玉是宝玉的佛缘,而蒋玉菡是宝玉的俗缘。我颇赞同这一说,盖蒋玉菡,玉函也,也就是装“欲”的盒子吧。宝玉在俗世,满足了他的肉欲的,除了宝钗,便是袭人。而袭人,最后是嫁给蒋玉菡的。新婚之夜,两人见到彼此的汗巾,袭人围的是蒋玉菡送给宝玉的那条,而琪官围的是袭人送给宝玉的那条。冥冥之中,宝玉为他俩作了媒,也给宝玉尘世的欲望找到了归宿。

宝玉的玉(欲),本是无才补天的石头,石者,实也。偏偏这石头要到尘世来走一遭,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走了几年,石入尘世,就成了玉(欲),富贵场中生物欲,温柔乡里生情欲。几世几劫,离尘而去,复归了石,才有了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只是,这经了尘世“金玉(金欲)良缘”的石头,太虚幻境里,可还能觅得到那“木石(慕实)前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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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17:5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讲:一脚踢出的PK


《红楼梦》第三十回的结尾让人很意外,意外的有些莫名其妙。
那一回写龄官画蔷,热恋贾蔷的少女龄官在地上写了几千个(有的版本作几十个)“蔷”字,看的宝玉痴了,竟连下雨也无知觉,生怕龄官被雨淋着,全忘了自己正站在雨中。
宝二爷的这种痴态我们见得多了,见怪不怪。但随后,宝玉回到怡红院,丫头们开门开得迟了,及开了门,多情的宝二爷“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便抬腿踢在肋上。”没想到,这一脚踹的是袭人,还踹得不轻,袭人当夜竟吐血了。
宝玉的这一脚,颇似英文的penalty kick(一对一的踢,点球,亦作PK),只是这一PK实在太蹊跷。宝玉纵不知开门的是袭人,误以为是小丫头子,依他的作派,似乎也不至于诉诸暴力;更何况,宝玉回家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招惹他,不该有气,不仅如此,前文宝玉刚看毕龄官画蔷,更该是满腔柔情才是。我们还记得第四十四回平儿挨了凤姐的打后到怡红院,只因为宝玉四十三回去水仙庵祭过金钏儿,便把对金钏儿的柔情移情于平儿,悉心照顾,弄得平儿喜出望外。那么,此时,满怀对龄官的柔情的宝玉,又如何能下得了脚呢?
另外,袭人被踢,踢得还如此之重,该是个大事儿了。可是《红楼梦》三十回和三十一回的回目,全不说这事儿。足见这只是一个过渡,如此重大的事体,怎么就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过渡呢?
尽管笔者钟爱《红楼》,但依旧认为,袭人被踢是全文的一个败笔。袭人不是不能踢,而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踢,违反了人物的行为逻辑。可接下来问题又来了,曹雪芹为什么要犯这个错误呢?他在这里让袭人被踢,写作的逻辑是什么呢?

看了三十一回晴雯撕扇,我们就全明白了。曹雪芹三十回让袭人被踢,纯然是为了晴雯,以袭人反衬晴雯,也就是说,宝玉的那一脚,是为了让袭人PK晴雯。
怡红丫头中,袭人和晴雯,都是深爱宝玉的,但这是多么迥异的两种爱啊。袭人挨了窝心脚吐血,自思“少年吐血,年月不保”,不觉滴下泪来。但即便如此,面对宝玉,袭人依旧强颜欢笑,委曲求全。袭人对宝玉的爱,是失去了人格尊严的爱,是奴婢对主子的爱。
而更是“身为下贱”的晴雯,在因跌了把扇子被宝玉责骂时,却勇敢地站出来,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直到宝玉赔礼道歉,鼓励她撕了两把扇子才甘休。晴雯撕扇,本有些任性,有几分无理取闹,但正因为有了袭人被踢的反衬,就立时显得高大起来。我们不会同情袭人,更不会责怪晴雯,因为有了这对比,晴雯撕扇,便闪射出平等和自尊的光辉。
当然,晴雯形象的最终完成,还有一个自身的PK,那就是晴雯补裘。晴雯是以一颗平等之心去爱宝玉的,晴雯撕扇,宝玉摆出主子的架势,她便寸步不让,野性十足;而晴雯补裘,当宝玉碰上困难时,她则热情似火,用生命去爱护他。五十二回的回目“勇晴雯病补孔雀裘”,这一“勇”字,是对恶的反抗,对善的追求,是大写的爱。

对比和陪衬是《红楼梦》最重要的写作手法,也是打开《红楼》之门的一把极重要的钥匙,掌握了这把钥匙,许多《红楼》之谜就可迎刃而解,《红楼》之魅也就能更好的洞见了。
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回,这一回,袭人PK黛玉。前半回写宝玉去袭人家看袭人,袭人婉转妩媚,一往情深,极尽温柔之能事。我以为,这一回是宝玉和袭人关系史上极重要的一回,第六回“初试云雨情”,袭人在肉体上归附了宝玉,而这一回之后,袭人从精神上也彻底归附宝玉了。
后半回写宝黛,宝玉上了黛玉的床,两人打趣、胡闹,讲“林子洞”的故事,这几乎让人想起伊甸园了。袭人与宝玉的爱,温柔体贴;黛玉与宝玉的爱,亲密纯洁。如果说,袭人与宝玉的爱是一首柔情的山歌,则黛玉与宝玉的爱是一曲明净的夜曲,皎皎月轮,纤尘不染。曹雪芹的高妙处,正在于他把这两首截然不同的音乐放在一起让我们听,既相映成趣又迥然有别,发人深省。

《红楼梦》是一部网状结构的小说,看似千头万绪。但若以网为喻的话,我想,这网是有两条纲的,一是爱情之纲,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的变奏;二是盛衰之纲,贾府从繁盛而日渐没落。至于这网的目,则是对比和映衬,是PK织成的经纬。纲举目张,纲诚然重要,而目,也需要我们用心领会。
对比映衬在《红楼梦》中比比皆是,同样是第十九回,宝玉去宁府看戏,无聊之际,忽然想起小书房画轴上的美人,当此热闹之际,这画上的美人是否寂寞呢?宝玉真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呢,脂粉丛中乃宝玉之逆旅,浮生梦里有姐妹之真情,便连画中的美人都让宝玉牵念。可就在宝玉探访画中美人时,却发现小书房里,茗烟“正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的“淫”,乃至情;而世人的情,却不过是淫。这又是一个鲜明的PK了。

我以为,《红楼梦》结构上有四重对比特别重要:情与淫的PK,真与假的PK,盛与衰的PK,雅与俗的PK。
从回目来看,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装”,前半回写贾琏与鲍二家的偷腥,后半写宝玉对平儿的悉心呵护:是淫和情。二十七回“宝钗扑蝶”和“黛玉葬花”合写,一个是人际的,随俗的;一个是天然的,灵性的:是假和真。而盛衰对比,往往以三部曲的形式出现:刘姥姥三进荣国府,贾府的三次丧事,三次元宵,三次中秋,三个诗社……不一而足。
我还想特别提一下雅与俗的结构安排,海棠诗社之后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拢翠庵品茶之后是母蝗虫误闯怡红院,林黛玉风雨词之后是贾赦逼婚,桃花社之后是抄检大观园……雅有雅趣,俗有谐趣,雅俗相间,雅谑余香继之于杯盘狼藉,腥膻大嚼之后,锦心绣口,一部《红楼梦》,匠心独运,波澜起伏。

《红楼梦》实实是一部奇书,在四大文学体裁中,公允的说,中国的小说是要落后于西方的。读托尔斯泰、米兰•昆德拉、纳博科夫,每每拍案叫绝,掩卷,不禁莞尔:幸好,我们还有《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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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17:5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讲:红楼的水煮三国(上)

一  从桃园结义到董卓进京

《三国演义》第一回桃园结义,第二回董卓进京。《红楼梦》的第一回也有个结义,便是木石前盟,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宝黛初会,践了这前盟。而第四回薛宝钗进京选秀,也来到了贾府。那么,从第三回到第四回,经过了多少年头呢?

林黛玉进贾府时年龄多大,历来众说纷纭。我以为,林黛玉进贾府时,年龄大约是六岁。而此时,宝玉的年龄,也就在七岁左右。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书中说道,贾雨村去林如海家搞家教,“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雨村教得很省力,因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弱,功课不限多寡”。自然,幼教么。而一年之后,贾敏一疾而终。林如海托雨村送黛玉入贾府,此时,黛玉也就是六岁吧。而第三回黛玉说: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可见宝玉此时也不过七岁。
第三回的另一个细节与此印证。宝玉问黛玉可曾读书,黛玉说:“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这一年学,不就是贾雨村西宾任教的那一年么?

可问题出在第四回,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此后宝钗进京。这里,年龄就很成问题了。宝钗进京时年龄多大呢?
宝钗是为了选秀进京的,自然不会是个孩童。二十二回宝钗在贾府过第一个生日,那时宝钗十五岁,及笄之年,那么,宝钗进京该是十四岁了。而我们又知道,宝钗与袭人同庚,袭人比宝玉大两岁,也就是说,到了第四回,宝玉已经十二岁,而黛玉此时十一岁了。
这还可以从第四回出现的香菱(英莲)那儿得到佐证,英莲是在第一回被拐的,英莲被拐后,贾雨村应举高中,又做官被罢,此后才到黛玉处任教。第四回通过门子的口,我们知道门子已有七八年没见到英莲,“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如今十二三岁光景”,这么算来,黛玉在宝钗进京时十一岁也是得当的。

如此说来,从第三回到第四回,堪堪过了五年。而第三回说到贾雨村拜见贾政,贾政替他谋了个“复职候缺”,两个月后,便补了金陵应天府。第四回开篇便道,雨村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至案下”,这样,三四两回时间是相连的。我以为,这是雪芹先生的一个笔误,因为,第三回的年龄和第四回的年龄都有佐证,独有雨村这审案缺少旁证了。
也就是说,在宝钗未至的五年里,宝黛实实是青梅竹马了,第二十八回宝玉说:“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正是这美好童年的写照。试想,若是黛玉只比宝钗早来几个月,便没有这样深情地回忆了。

用今天的话说,宝黛是幼儿园大班始一起长大的同学,而宝钗是初二转学来的,感情的亲疏,自不可同日而语。

二  林黛玉的联吴抗曹
   
话接上文,宝玉在十二岁上性成熟了,出现了第一次遗精,并且和袭人“初试云雨情”。宝玉发育的是早了些,但也并不离谱,贾府的公子营养好,发育早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总之,我们的宝哥哥就此昂首进入青春期。
我还想说说宝玉在第五回的那个性梦,宝玉的性幻想的对象是秦可卿,但这是怎样的一个秦可卿呢?“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足见,宝哥哥此时受到的诱惑是双重的,这个刚发育的小男孩,在爱情上,很是心猿意马。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正式提出了金玉良缘,但曹雪芹实在是个写三角恋的高手,他从不给金玉良缘以独立发展的空间。宝玉刚闻到宝钗身上的冷香,黛玉就来了。这是黛玉第一次吃醋,先是一句“哎哟,我来的不巧”,继而“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黛玉开始了全面攻势,而宝钗,只能装傻避战。
黛玉的第一次吃醋,就颇女人味,婆子不让宝玉喝酒,黛玉千方百计的护着宝玉,临走时,又替宝玉戴斗笠结带子。这几招,颇有示威的架势,总之,黛玉算是盯上宝钗了。
我们说金玉良缘从来没有独立发展的空间,诚然,整部《红楼梦》,林黛玉死之前,宝玉和宝钗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他们俩一到一起,或是黛玉掺入,或是黛玉在旁边偷看偷听,黛玉的联吴抗曹,情报工作是一流的。甚至有几回黛玉奔父丧回了苏州,宝玉忙着秦可卿姐弟的丧事,宝钗也就无影无踪了。《红楼梦》的这一安排颇有意思,金玉良缘便始终是木石前盟的对立面,爱情,在矛盾斗争中发展。

从第十九回到第二十九回,是黛玉醋的最凶的十回,我们姑且称之为“醋十回”。黛玉在这十回书里基本上就是猜疑,吃醋,哭,被哄好后,继而挖苦,揪小辫子……我们且统计一下黛玉吃的醋吧。
1.    因误会宝玉把自己的荷包送人而气得剪了香袋。
2.    因宝玉闻了宝钗的冷香而挖苦宝玉有“暖香”。
3.    因宝玉与宝钗玩笑而“偏说死”,“我死,与你何干?”
4.    因湘云将龄官比黛玉,宝玉向湘云使眼色而怪罪宝玉。
5.    因宝玉用《西厢》的戏文“欺负”自己而眼圈儿发红。
6.    因宝玉和紫鹃说起“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而认为是“取笑”自己。
7.    因宝玉与宝钗在怡红院会面,丫头不给黛玉开门而呜咽葬花。
8.    因宝玉不管黛玉生气说“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而念念叨叨。
9.    因元妃赐给宝玉宝钗的东西一样而重提“金玉良缘”。
10. 因张道士给宝玉提亲,这一次闹得最凶,黛玉吐了,宝玉摔玉,黛玉剪穗子,贾母一个劲儿骂“孽障”。
哈哈,这十回,可真真是“醋十回”了。黛玉的这十醋,一次比一次酸,闹的一次比一次凶,一次比一次针对“金玉良缘”,“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黛玉为什么要这么闹呢?很显然,问题出在两个方面。
首先,宝玉此时靠不住。
爱情不仅需要甜言蜜语,它更需要理由。情人之间,说“我爱你”不难,可要说清楚“我为什么爱你”,那就不是件易事了。而宝玉,在这十回里,或是小心呵护,或是温情回忆,始终没有说清楚“为什么爱”。
宝黛之间第一次说起这个问题,是在第二十回,宝玉提出的理由是“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就是说,宝钗的姨表亲戚关系更疏远些,况且黛玉先到,不会为了宝钗而疏远黛玉。但这解释很牵强,且没回到爱情本体,它充其量只说明了“我更爱你”,而黛玉要的,是“我只爱你”。
其次,黛玉此时面临着很大的舆论压力。
王熙凤始终对宝黛的爱情起着推动作用,十四回听说黛玉父亲死了,凤姐就对宝玉说:“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这是凤姐第一次提到宝黛爱情。而在第二十五回,凤姐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说:“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宝玉哪一点配不上你?(请注意,三十二回以后,这样的玩笑话就基本没有了。)黛玉面临着如此的舆论压力,而宝玉似乎又心神未定,自然不放心了。

应该说明的是,宝玉对宝钗的感情,基本上是“欲”。宝玉看重宝钗的,是“色”而不是情。二十八回宝玉看着宝钗雪白的一段酥臂,竟呆了,心想:“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可见,宝玉看重的,并不是宝钗而只是“膀子”罢了。
在这个阶段,面对黛玉联吴抗曹的咄咄攻势,宝钗基本上是守。但也并非没有斩获,最要紧的,是元妃从宫中赏出来的东西,独她和宝玉一样,这是第一次对金玉良缘的肯定。
黛玉爱得太累了,她也几次想过放弃,心冷了,想从此再也不理宝玉了。宝黛虽然结成同盟,却龃龉颇多,面对金玉良缘,一个问题越来越尖锐地摆在宝黛面前:我们为什么相爱?不解决这个问题,联盟就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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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17:5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讲:红楼之水煮三国(中)

三  诉肺腑:宝黛的隆中对
  
爱情是否需要理由呢?如果需要,那么,爱情是否太精于算计?如果不需要,爱情又是否太无厘头呢?
爱一个人,可以不计较理由;但被爱,则需要理由。宝黛的爱情是青梅竹马,是自然的,但面对人人称赞的宝钗,面对金玉良缘的冲击,林黛玉极需要爱的理由:在爱人心中,我究竟哪一点比宝钗强?木石前盟战胜金玉良缘,感情基础何在?
宝玉曾经给了一个理由:亲不见疏,先不僭后。但这个理由太糟糕,因为若这样,爱情纯然只是凑巧,凑巧你林妹妹更亲些,凑巧你林妹妹先来了几年。是的,爱情是一种机缘,但爱情,怎么能仅仅是一种机缘巧合呢?它更是“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寻觅和相守!
  
三十二回“诉肺腑”是宝黛情史的里程碑。在这一回里,主要写了三件事:

1.宝黛明确了感情的基础,宝玉的一句“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就和他生分了”让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素日认它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红楼梦》的爱情主题在这一回得到了升华。
2.宝黛解决了他们的爱情症结。宝玉拉着黛玉的手说:“你放心。”“你皆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只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3. 因为宝玉错把袭人当作黛玉,宝黛的爱情暴露。袭人听完,“可惊可畏”。
  
三十二回的影响是深远的。首先,第一次提出了知己,提出知己为爱的爱情观,使《红楼梦》远远超越了才子佳人的小说。刘勰说:“患难相共,谓之知己;心腹相照,谓之知心;同气相求,谓之知音。”这知己知心知音,不正是宝黛爱情的写照么?
其次,黛玉从这一回之后,基本上“放心”了。宝黛的爱情,度过了猜疑和摸索的阶段。譬如接下来的三十六回,宝玉午睡,宝钗到了怡红院,坐在宝玉身边,替他赶蝇子,绣他肚兜上的鸳鸯。林黛玉看到了,“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握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请注意,黛玉面对此景,不是哭不是闹,而是笑。三十二回结束了黛玉的“醋十回”,黛玉真真是“放心”了。
第三,三十二回之后,随着黛玉的“放心”,宝黛钗在爱情上的攻守全面改变,宝钗转守为攻,这一点,我们接下来还要详述。
第四,随着宝黛冲突的弱化,宝黛感情的发展需要一个新的平台,三十七回海棠诗社的建立提供了这一平台,《红楼梦》进入了“诗化小说”。
第五,自这一回,大观园里关于宝黛的玩笑基本绝迹,便是王熙凤,这个宝黛爱情的最大支持者,也绝口不拿宝黛玩笑了。小说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可以揣测,这个局面,和袭人该有很大的关系吧,她可是第一时间汇报了王夫人呢。
  
我们还要提及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这一回,宝玉这个大观园里人见人爱的怡红公子受到了女孩的冷遇,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冷遇了,当年在彩霞那里就碰了一次壁,这一次是龄官。龄官不搭理宝玉,因为她心里只有贾蔷。这让我们的宝二爷顿悟:爱情,是一个人欠一个人的,“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他宝二爷纵是天生情种,也得不到普天下所有好女孩的眼泪。这一“识分定”,使宝玉从泛情走向专情,“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弄明了这一点,此后的宝玉,一心呵护黛玉,诗社里作诗,黛玉写一句,他叫好一句,哈哈,这一点,颇像情人在如今论坛的施为了。
总之,从三十二回到三十六回,宝黛爱情的青杏成熟了,不再酸涩,日益甜蜜,等待着收获。恋爱的大幕徐徐落下,婚姻的大幕已经开启,可是,谁又能替他们收获呢?


四  薛宝钗安居平五路
  
随着“醋十回”的结束,林黛玉的光芒收敛了,在三国的爱情逐鹿中,薛宝钗全面转守为攻。
首先是元妃从宫中赐出来的礼物,独宝钗与宝玉一样,肯定了金玉良缘;然后是宝玉挨打,宝钗去看宝玉,说了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这话泄了天机,“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可别小看了这一句,这可是宝钗和宝玉唯一的一次“诉衷情”了。
然后,是三十五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薛蟠说了浑话:“你这金要拣这有玉的才可正配。”把个宝钗委屈得哭了(不妨想想,宝钗在《红楼梦》里,哭过几回呢?)。金玉良缘至少在薛家,也已是明确的。再后,是三十六回,宝钗的丫头莺儿给宝玉打梅花络,用来络他的玉,这一情节极有暗示性,莺儿的络子络住了宝玉的玉,不正是金玉良缘的暗示么?
三十六回,关于那络子的颜色,有一大段的议论,是色彩美学。最后宝钗说,要把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才好看。请注意这里的色彩,金色,暗示着金玉良缘;而黑色为黛,又暗示着木石前盟。宝钗的攻势,终究还是要过黛玉这一关的。
  
《三国演义》里有“诸葛亮安居平五路”一章,说的是孔明运筹帷幄,退了五路兵。既要安居,又要平五路,靠的是心机,靠的是善用关系,而这一点,我们的宝钗也不乏。黛玉追求爱情,是孤军深入,径直与宝玉灵魂鏖兵,而宝钗,用的是“围点打援”,肃清外围。性格不同,战术也便迥异了。
那么,薛宝钗平了哪五路呢?
  
第一路,王夫人,巩固己方力量。
金玉良缘,王夫人是天然的支持者,因为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娶进宝钗,有助于加强王夫人的实力。但即便是盟军,也不可怠慢的。在《红楼梦》中,王夫人是个很令人生厌的角色,假正经且心肠狠毒,我们且看三十二回得知金钏儿之死后宝钗与王夫人的精彩表现。
王夫人说:“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王夫人的这段话,颠倒黑白,假惺惺的承认“我的罪过”,人品之低劣,可见一斑。更妙的是宝钗的回答了:“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他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如果说王夫人的话虚假的令人作呕,则宝钗的话,其逢迎,其冷漠,更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路是贾府的领导层,主要是贾母。宝钗行事,时时都揣摸着贾母,早在二十二回,宝钗过生日,贾母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就揣摸着老年人的心态,点热闹戏文,吃甜烂之食,把贾母哄得开心得不得了。但贾母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对宝玉的婚姻,她有着自己的看法,并没有完全倒向宝钗,这一点,我们下文还要详述。

第三路是大观园的姐妹,宝钗基本收服了大观园的人心,以史湘云为代表的姐妹们对宝钗服的五体投地。甚至赵姨娘,这个贾府里极惹人厌的恶女人,宝钗都没有放过。六十七回赵姨娘感慨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接着,“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态度是很鲜明的了。

第四路是怡红院以袭人为代表的丫头,这可是釜底抽薪。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云轩”,袭人正柔情蜜意的给宝玉的肚兜绣鸳鸯,看到宝钗来了,连忙借故走开,让宝钗接着给宝玉绣鸳鸯。袭人的用意,也是很明显的。

宝钗的第五路,是收伏了黛玉,这真是神来之笔。四十回黛玉在行酒令时无意中说了《西厢记》和《牡丹亭》的曲文,这可是那个时代女子们不该接触的淫书,宝钗没有揭穿黛玉,而是在四十二回以知心美言,指导黛玉要多读正经书。这一下把黛玉打动了,情敌一下子变成了挚友。唉,黛玉的心地太单纯,她若是知道宝钗扑蝶嫁祸于她,又会作何感想呢?
薛宝钗化敌为友,在感情上孤立了宝玉,四十五回宝玉发现钗黛和解,竟“闷闷不乐”,抱怨自己“反落了单”,宝黛的同盟松动了。

我们说过,在爱情上,黛玉的战术是“突击”,宝钗的战术是“围剿”,薛宝钗安居平五路,使得大观园的舆论向着金玉良缘转变,大观园上上下下,哪怕是开玩笑,也没人再提宝黛的婚姻了。
宝钗是个冷美人,《红楼》评他“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诗也许倒过来理解更贴切些:“任是动人也无情。”现在,在宝黛钗的爱情角逐中,宝钗已经占得了先机,无怪乎七十回填柳絮词,众人都悲戚,独有宝钗写下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诗句,有了好风,有了借力,宝钗该独上青云了。
但曹雪芹显然并不喜欢宝钗,宝钗的诗句刚出口,窗外,一个大风筝就呼啦啦的掉下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曹雪芹毫不客气的给了薛宝钗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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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3 17:5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讲:红楼之水煮三国(下)

五  紫鹃试玉:一个人的空城计

96回袭人听说了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大喜之后又替三人担忧起来,转喜为悲,“老太太、太太哪里知道他们心里的事”,“初见林姑娘便要摔玉砸玉;况且那年夏天在园里把我当作林姑娘,说了好些私心话;后来因为紫鹃说了句顽话儿,便哭得死去活来”。这里,高鹗借袭人之口说出了宝黛爱情的三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宝黛初会、诉衷情、紫鹃试玉。这样的把握,是很准确的。

紫鹃试玉在《红楼梦》57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紫鹃为了试探宝玉,谎称南方来人要接黛玉回去,这一下惹出大祸,差点要了宝玉的命。这一回写得很精彩,但首要的问题是:宝黛的爱情好好的,紫鹃为什么要试玉呢?
紫鹃自己对事情的原委是这么说的,“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从表面看,紫鹃担心的是宝玉和宝琴定亲。但这么个说法很令人起疑,贾母中意宝琴是在50回芦雪庵联诗的当儿,是在年前了,而且当贾母流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薛姨妈就说明了宝琴已经许给梅家,名花有主。紫鹃不可能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得到的还是片面的消息。紫鹃的说法,明显的只是个托词。
那么,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们看紫鹃试玉的前一回“探春理家”,答案就显明了。王熙凤病了,由探春打理贾府,但探春并不是一个人理家的,名义上是个“三人领导小组”:李纨挂帅,探春执政,宝钗协理。这个安排颇有意思,李纨作为珠大奶奶,琏二奶奶生病期间,她来主持日常工作该是义不容辞;但李纨有“活菩萨”之称,由三小姐“敏探春”扶助也在情理之中。独有这宝钗,她在贾府可是个外人呢,是寄居的亲戚,她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也来管贾府的家事呢?
我们再看看这安排究竟出于何人,王夫人,是王夫人“特请了宝钗”,“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宝钗竟成了王夫人的钦差,替王夫人管理荣国府大观园。透过王夫人的安排,金玉良缘,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我们的两大主人公宝黛还沉醉在爱情中,浑然不觉,紫鹃之“慧”,正慧在这敏感上。紫鹃担心的绝不是宝琴,而是宝钗。这一点,薛姨妈也隐隐觉察了,在紫鹃试玉之后,她老人家竟专程来看黛玉,“爱语慰痴颦”,在整部《红楼梦》中,这可是薛姨妈唯一看黛玉的一次。

紫鹃大唱空城计试玉,试出了个什么结果呢?试出了宝玉的真心,宝玉对紫鹃说出了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
宝玉在那儿死去活来,黛玉竟一次也没去看,显然是避嫌,只派了丫头去探视。黛玉似乎对测试结果也不感动,从32回诉肺腑,她早就“放心”了,这个测试,对黛玉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
但到了那天晚上,待紫鹃回来后,主仆俩正式谈到了婚姻,紫鹃说:“一动不如一静”,“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这是黛玉第一次说及自己的婚姻。

第二天,薛姨妈来了,这一回,紫鹃之“慧”不过是小慧,薛姨妈才真是个大“慧”,她敏感的察觉了紫鹃黛玉的心事,也隐隐感觉到这里针对的是他家的宝钗。于是,她带着宝钗来看望黛玉,“慰痴颦”来了。
薛姨妈来了之后,先说起“千里姻缘一线牵”,婚姻是一种缘分,强求不得;而后,又说了一句:“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她”,“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于他,岂不四角俱全”?
这一下,连紫鹃也上当了,当场托薛姨妈和太太说去,婆子们也附和,要姨太太“保媒做成这门亲事”,薛姨妈满口答应:“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现在,在紫鹃的心中,黛玉的婚姻总算有了着落。婚姻对象:贾宝玉;婚姻依靠:贾母;婚姻媒人:薛姨妈。似乎所有的要件都齐全了。
但这婚姻也就在这里,注定了“一场心事终虚化”。

紫鹃黛玉把婚事寄托在贾母身上就是一大错,诚然,贾母爱宝玉,爱黛玉,疼她的“两个玉儿”,但贾母在“情”上,是颇不以为然的。在54回元宵夜宴上,贾母就批评了才子佳人的小说:“……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佳人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贾母对爱情的断然否定,让我们早就为宝黛的婚姻捏一把汗,更何况,贾母还曾经托张道士给宝玉说亲,还属意宝琴,这样的靠山,怎么靠得住呢?
此外,是薛姨妈这个媒人,57回她一口答应替黛玉做媒,但到80回整整23回,这事再也没有了下文,个中原因,不说自明。

《红楼梦》回目中的形容词是颇精警的,譬如俏平儿,勇晴雯,呆香菱,憨湘云,敏探春,时宝钗,这一回说“忙(莽)玉”、“痴颦”、“慧紫鹃”,也很形象。但也有反说的,如几次提到“贤袭人”,袭人告密妒人,害死了晴雯,逼走了芳官,“贤”得让人齿冷,至于这一回目中的“慈姨妈”,薛姨妈之“慈”,该是正说,还是反说呢?


六  林黛玉秋风五丈原

论才情,论思想,高鹗与曹雪芹皆不可同日而语,《红楼梦》后四十回质量也远不如前八十回,高鹗的后四十回,“调包计”和黛玉之死成为最大的亮点,但在曹雪芹原先的构思中,黛玉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一点,聚讼纷纷。
周汝昌先生认为,黛玉是投水而死的;蔡义江先生则坚持还泪说,认为贾府被抄后,宝玉遭祸离家一年,音讯隔绝,黛玉悲啼而死;梁归智先生也同意还泪之说,只是认为宝玉从军,贾母死后,黛玉受到赵姨娘之流的“污蔑诽谤”,还泪而死。
这三说,都认为黛玉之死和贾家择媳并无关系,笔者学疏,不敢对大家之言有什么微词。只是认为,即便高鹗的续文违背了雪芹先生的原意,依旧不失为妙笔。

高鹗的黛玉之死,最妙处是黛玉死在宝玉和宝钗联姻的那一时辰,一喜一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那么,金玉良缘是否会战胜木石前盟呢?我认为,这是《红楼梦》前八十回逻辑发展的必然。
32回之后,宝黛的爱情走向成熟,宝玉倒向黛玉,但贾府却倒向了宝钗,55回探春理家王夫人让宝钗协理就是明证。40回之后,曹雪芹花了不少篇幅写贾府的矛盾,政治的岌岌可危、经济的入不敷出、人事的勾心斗角,贾府的败落已是难以避免,而能够挽回贾府颓势的,便只有宝钗,这些描写,正是为金玉良缘进一步蓄势。

77回和79回,是雪芹《红楼梦》的最后几回,对这一结局有着明确的暗示。79回写黛玉与宝玉讨论《芙蓉女儿诔》,宝玉竟把其中的四句改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因为这“无缘”,这“薄命”,说的已不是黛玉的影子晴雯,而分明就是黛玉了。
77回更有一明确暗示,那一回写贾府的顶梁柱王熙凤病得厉害,要参。王夫人找了许久,最后从贾母那里要到了一批“手指头粗细”的参,拿到药店里一看,大夫却说不能用。“人参固然是上好的”,但年代太陈,人参,过上个一百年,便自己成了灰,“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这“朽糟烂木”,说的正是贾府。
可这时,宝钗来了,薛家还有上好的参,宝钗以好参维系着贾府实际当权派王熙凤的命,这里的寓意,该是很明显的吧。

接下来我们看“调包计”,调包计也一向被人质疑,怀疑的重点有三:贾母会舍黛保钗么?王熙凤为什么舍弃了黛玉,出谋划策?宝钗会受这委屈么?
我以为,这三点,都是极可能的。贾母并不重情,对宝黛的感情,从来不以为然,在关键时候,倒向宝钗一边,是完全可能的。只是高鹗的笔下,贾母未免太过绝情了一些,与前八十回似有不符。贾母应该能够支持金玉良缘,但表现得会更具人情一些,对黛玉,我想,该不会不闻不问吧。
王熙凤始终是支持宝黛爱情的,因为凤姐也解些风月,对“情”还是敏感的。甚至在探春理家的时候,王熙凤和平儿谈起钗黛,说林妹妹和宝姑娘都有理家的才能,可是各有不足,在这里,凤姐还是把黛玉置于宝钗之前,她心中宝二奶奶的第一人选,还是黛玉。但王熙凤的支持,也是很不牢靠的,这人一向见风使舵。不能因为凤姐在前八十回中支持宝黛,就认为她不会想出“调包计”拆散宝黛,凤姐的为人,本就没有原则。
至于宝钗,一向自尊自重,“调包计”这样的委屈,她会接受么?
《红楼梦》中的爱,有三种,一是以秦可卿为代表的性爱,二是以薛宝钗为代表的婚爱,三是以林黛玉为代表的情爱。薛宝钗的爱,婚姻是唯一目的。宝钗本自“无情”,尤三姐自杀柳湘莲出家后,连浑虫薛蟠都哭了,宝钗却毫不动情,关心的是哥哥带来的财物是否打点清楚。更何况,宝钗自有“时宝钗”之说,“时”者,顺势而为,见机而动,不惜委曲求全,宝钗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宝黛,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调包计和黛玉之死,纵然不是曹雪芹的安排,但也没有性格逻辑上的硬伤。

高鹗的黛玉之死,有两处写得特别动人。
一是宝黛的最后一面,黛玉听说宝玉要娶宝钗,顿时心迷,只说了一句“我问问宝玉去”,便到了宝玉那里。看到宝玉,宝玉冲着她“嘻嘻的傻笑”,黛玉“却也瞅着宝玉笑”。宝玉笑,是因为他中了调包计,以为要娶了自己的心爱,遂了一段情。而黛玉,她又笑什么呢?
黛玉随后问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是啊,宝玉,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病了呢?我黛玉纵然有千种委屈,找谁说去呢?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
够了,够了,有这句话就够了!黛玉,这个为了爱情哭了一辈子的女人,现在,泪尽了,债偿了,可以笑着离开了。没法得到一段婚姻,却得到了一份情,一颗心,怎么能不笑呢?苦绛珠,笑吧,笑吧,在你的笑声中,那个即将成为宝二奶奶的女人贤得多么渺小,多么可怜!

黛玉告别尘缘之前,烧掉了自己的诗帕、诗稿,烧掉了爱情的见证。知音自古婚姻薄,黛玉无法违拗命运;“质本洁来还洁去”,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焚稿焚帕,焚断了痴情和人生,诗是黛玉的生命,她用诗稿为自己的生命送行。此时,贾府里,宝钗的婚礼还在进行着,大喜庆反衬着大悲凉,我们的两位女主人公,黛玉形同槁木,无力动弹;宝钗呆若木鸡,动如玩偶。生命的喜剧和悲剧,又有谁能够区分呢?
黛玉走了,带着她干净的身子,带着她干净的心灵,带着她的诗稿诗帕,完成了她那诗性的人生。黛玉焚诗,却把自己焚成了我们心中的一首诗,在我们心灵深处,永生。

[尾声]

以上,我们分析了宝黛的爱情,忽然想起第二十二回宝玉写的那个偈子: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这偈子说的是禅,也是情。爱情,正是这样,心要证,情要证,这是爱情的初始阶段;到了一切都不需要证明,爱情才走向成熟。到了无可证明了,才是爱情的立足之境。
可这偈子被黛玉见了,她便又在下面加了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宝玉黛玉,终于,他们没有了立足之境,他们干净了。

《红楼梦》是一部令人解脱的书。万事都经历了,便只有大怜悯、大淡漠、大欢喜,大虚空,便只有无。阅尽了那么多的情,你怎么可能不悲凉?
但《红楼梦》又是一部让人执著的书,世上还有一些人,还有一些情,让人值得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哭、为之笑、为之发疯。阅尽了那么一份挚爱,你怎么可能不动情?

在执著中解脱,在解脱中执著,《红楼梦》,真真是一部妖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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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4 06:54:0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莫左。

讲坛真不敢当了,仅是一点心得罢了。写下来,怕忘了,也算整理整理自己的心绪。

再次感谢莫左兄弟的盛情,但如此错爱,总觉得有些不妥。要不,在这里放两天,及早撤了吧。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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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12: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系马兄过谦了。
好文字当与大家齐欣赏才是,只是先咱后奏还请多包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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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4 19: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莫左有心了,这样系列一起,便于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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