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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的河沿 作者: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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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4 23:3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夕阳如血,当它缓慢地从树梢滑下去,也渐渐退去了血色。我耐着性子,坐在大门外的石头上,看着爷爷扛着镐从不远的清水河的河沿走回来。他背对着夕阳,身影像剪贴画一样与天边的夕阳融合一起,成了我眼中的风景。空气中浮荡着炊烟的味道,还有奶奶贴在锅边玉米饼子的香味,与风景一起幻化成一段胶片,贴在记忆的窗,不断搅动我人生路途中孤寂的时光。
        我不知道爷爷每天扛着镐去河沿刨地做什么,也没问过。有时我手里摇着爷爷做给我的风车跟在他身后,他在河沿刨地,我在地头玩风车。那时我七岁,每个礼拜天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去住在城郊的爷爷家。爸爸帮爷爷刨地,但通常是边刨地边跟爷爷唠叨:“咱家条件还可以,费劲开荒地能有多少收入啊,缺钱了我会给您。”爷爷有点不高兴,瞪着爸爸:“不是为了钱。咱家菜园子小,我在这里给咱宝儿种点花生、地瓜、甜杆、芝麻……这都是咱宝儿爱吃的。河沿地有劲儿,不用肥料也会长得好,总比你们城里菜市场的好几倍。”爸爸不做声了。我在地头听见爷爷说我的名字,转过身看他,尖着嗓子应一句:“爷爷,我在玩风车,转起来好漂亮。”他抬起头看着我,眯着眼笑。太阳老高,白花花地刺眼,跳在爷爷黝黑肩膀上的阳光,更亮得刺眼。还有一些阳光挂在爷爷微笑的嘴角,晶晶亮亮地在时间里,成了剪影,定格成一个画面。让我的目光放在远方,再也收不回来。
        河沿上开出了荒地。如爷爷所想,那片地长出的庄稼特别好,再加上奶奶的花样厨艺,说是花样厨艺,但实际上只是农村很普通的做法,只是我平时吃不到而已。但我觉得特别好吃,总是贪婪又开心的大嚼着……爷爷看着我的吃相,还是眯着眼笑,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那些褶皱或许折叠着许多沧桑与岁月,但那一刻,我看到阳光在舒展的皱纹上跳跃,如那天一样的晶亮。我依旧大嚼着,看着爷爷嘿嘿地笑。“宝儿,爷爷明天给你捉泥鳅吃啊?”我雀跃着跳。他急忙按住我的肩膀,掩着嘴唇。我会意地点点头,知道要瞒着对我“苛刻”的爸爸妈妈,否则只能爷爷一个人去捉泥鳅了。我们俩都掩住嘴笑,偷偷地笑,那是我们的秘密。爷爷还偷着塞给我几块糖糖,然后我们继续偷偷地笑。心里装着满满的如糖糖一样甜的快乐。
        其实,我不知道清水河里会有泥鳅,甚至,我连泥鳅都不认得。曾问过爷爷泥鳅住在哪里?它的家是在水里还是在泥里呢?好奇心使我焦急地盼望着礼拜天,可以不上学,可以跟爷爷捉泥鳅。那是春天,清水河的河水不多,河沿边多是深深浅浅的泥坑。我看到爷爷拿着铁锹挖下去,不多时间就挖了许多“小蛇”,并且使劲扭着细长弯曲的身子。我吓得大叫,跳到爷爷的怀里,使劲搂着他的脖子。爷爷大笑,告诉我那些是泥鳅,不是小蛇。我不信。然后爷爷责怪爸爸妈妈不给我买泥鳅吃。我心里依旧怕着,我不识那些泥鳅,只认定是小蛇,身子扭动着跟蛇一样。
        当奶奶把一大碗泥鳅放在餐桌上,鱼香味掺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惹得我口水直流,奔向餐桌正准备大吃,脑子里早把那扭动的小蛇忘得一干二净。可望着碗里相互纠缠一起的小蛇,我还是害怕了,变了脸色:“你干嘛瞪眼看着我啊?”仿佛它们会一下子复活,然后从碗里跳起来继续扭着那细长的身子。我的脑子里闪现那些泥鳅会一直瞪着眼看我。爷爷见我果真这么怕着,不容分说端起那碗泥鳅统统倒掉了。还规定家里再不许做泥鳅吃。我懂得爷爷疼我,爱我,他不允许丝丝毫毫对他心中的宝儿有一点点的伤害。多年后,家里真的不再做泥鳅吃。我依旧不认识那些泥鳅,一直唤着小蛇,就像它也不认识我。河沿边,或许那些小蛇依旧在扭动着,还有爷爷对宝儿的爱,穿越时空,并刻在另一个世界里。
       “爷爷,那些蜻蜓在跳舞吗?”我和爷爷坐在河沿边,看着清水河里的蜻蜓在蒲草上翩翩起舞,像小精灵一样的美。暑假里,最开心住在爷爷家,他会一直陪着我玩。爷爷拉着我用柳条和杆子做了一个捕蜻蜓的工具,然后到屋檐下把那些蜘蛛网一层层地缠在工具上,这样就可以捕到活的蜻蜓了。我甩着蒲草叶,跟在爷爷身后,极其兴奋地期待捉到会飞的蜻蜓。爷爷轻巧地把蜻蜓粘在蜘蛛网上。他笑着,眼睛闪着亮,每次我迎着太阳仰脸看他,总会看见阳光在他脸上跳跃着,那被岁月磨砺出的皱纹又舒展了。这景象多次出现在我的眼中,悠然地飘荡在记忆的梦中,继而又消失在另一个空间。我一直相信他会把这种深沉的情感刻在心里,穿过岁月的沧桑与等待,无论在哪里,会一直存在。
        屋子里,爷爷放飞所有的蜻蜓。他抱起我,一起追着这些蜻蜓,他要我亲手捉住蜻蜓,梦里就会有透明的翅膀,快活地飞来飞去。后来,我忘记梦里是不是有双透明的翅膀,还有是不是也像小精灵一样的美丽。但我清晰地记得爷爷像个孩子一样跟我追蜻蜓,还有那一屋子的笑声,在记忆的时空久久回荡着……
        后来,爷爷不再去河沿刨地了,也没了气力给我捉蜻蜓。他常常呆在炕上,一上午不出屋,嘴里哼着跑了调的二人转。但实际上,跑不跑调,他根本听不到。他耳朵聋了。很大声地跟他讲话或许会听得一些。我会突然跑进房间,猛地大喊一声,我知道他一定会听见的。随着他会眯着眼看我:“宝儿,喊啥呢?”当时,我只是觉得那样做很好玩,有时一天会喊很多次,后来他知道我不是跟他说什么,只是喊着,但他每次都笑眯着眼看我。眼角满是皱纹,很深。
        日子像清水河的河水一样流着,哗哗地水声只能在爷爷的记忆里,或浓或重显现在梦中,又随着岁月奔去。他寂寞地守在自己寂静的世界里,时间在摇椅里流逝。他会坐在椅子上看书,《隋唐演义》、《红楼梦》、《三国演义》、《明洪武剑侠图》……他的手迟缓地翻着书,像在翻着自己的岁月那样小心翼翼。有时松懈的眼皮垂着,瞌睡让他的心思从书中走向梦境。
      “宝儿。”见我经过,他会叫住我。我走过去靠在他怀里。他用两只干瘪的手抚过我的头,我感觉到那手臂失了昔日的强壮。微微颤着,如被风摇曳的枯枝毫无生气。手背上的静脉突兀着,是泥鳅。不,是小蛇。我的眼前又出现那蜿蜒扭动的小蛇,竟会有“咝咝”的声音,会说什么呢?是他一生的沧桑?还是岁月沉淀的故事?我不知所措,想着自己一定是错觉。也不敢去碰他的手,倔强地认定那一定是小蛇。“宝儿,给爷爷念一段书。”我已经上初中了,他知道我会读得很好。他缓慢地拿起一本《明洪武剑侠图》,撑开松懈的眼皮,眼睛混浊干涸没有晶亮。我忽然想起河沿上爷爷与我玩耍时那皱纹上,黝黑的肩膀上跳跃的阳光,一直亮得刺眼。阳光哪去了?我瘪了一下嘴,扯着嗓子给他念书,或许能隐约着听见一些,或许什么都听不见。但他依旧眯着眼看着我笑,一如往昔。只是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是不是那深深浅浅的沟壑里藏着爷爷对我无尽的疼爱?我走不进他的心里看,但我能感受他的心,而且不因身体的衰老而老了那份疼爱,反而愈加的深沉与浓烈。
        爷爷老了。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听见爸爸跟妈妈这么说着。我的心一惊,每次回爷爷家,常常看到他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在河沿上来回走着,与清水河一起,如一幅画。那画里又锁定了多少故事啊!关于清水河,关于河沿,还会有蒲草、蜻蜓、甚至还有小蛇……
        一场突如其来的脑血栓让本就身体虚弱的爷爷不堪重负,起居生活都要别人照顾。他每天坐着或躺着,目光呆滞迷茫,极少说话,有时会含糊不清地哼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眯着眼笑,或许他在循着记忆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快乐。我在心里断定那快乐是写在河沿上的,有泥土的芬芳,有蒲草的清香,有庄稼的翠绿,还有,还有他的宝儿……
        那时,我读大二,眼看就要放暑假了。爸爸让朋友来接我回爷爷家,等不得了。他只能躺着了,眼睛直盯着天棚,微弱的呼吸让他说出来的话成了喃喃。他一直问了爸爸几声:“宝儿回来了吗?”“派人去接了,马上就回来。”他不再做声,继续微弱的呼吸。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奔向爷爷身边的,我握着他那干瘪的没有血色的手,没有想起他手背上突兀着的小蛇。我的眼泪一直流着,一直流着。是不是清水河的河水注入我的体内又化作这伤心的泪?清水河的泪?
      “把我埋在清水河的河沿上。”时间随着这句话而停止了。
        河沿在我的记忆中那样鲜活。但我知道,河沿的故事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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