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很专业（作者：布谷催耕）

倚槐卧雪

    韩愈先生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这一专攻，专攻出了一个词：专业。
        专业，字典上说是个名词，解释有二，一是文凭，一是职业。可现今的人们往往喜欢在这词上加上一个副词“很”，便成了个高度褒义的形容词：很专业。
    古人似乎不大用“专业”这样的评价，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从雄浑冲澹到旷达流动，林林总总，却不说哪种诗“很专业”。这恐怕与古代的社会很不专业有关，古人讲求“圣人之于天下，耻一物之不知”，则彼时的学问，当是很浑杂的，于是，男儒者成了杂家，女儒者成了浑家，却没有谁愿意当上专家。
        这么说来，古人写诗作文，却似乎并没有诗人、文人之类的专业，即便有这样的专业，古人似乎也是不屑的。杜工部说：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陆放翁说：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过剑门。连名满天下的诗圣和存诗最多的陆大诗人都不愿做“专业诗人”，足见古人的写作态度，实在是很“业余”的。
    “专业”一词的褒义化是社会高度分工的必然，是技术化社会的产物。从简单的农业技术到机械技术再而至信息技术，伟大的宇宙被切割得愈来愈渺小，圆融的生活被切割得愈来愈破碎，专业张开大口，嚼碎了一切。
        所谓技术，究其实，便是解决问题的技巧。琴棋书画，本是东方的雅人们陶冶性情的娱乐，但现今的专业琴师、专业棋手、专业书法家、专业画家，是很难看到修身养性的影子的。技巧化带来的必然是功利化，是技巧和内心的间离。而这种间离的专业化更是一种双重的间离，这回间离的不仅仅是技与心，还有“专业”的小圈子和“业余”的大众了。
    由此，在一个没有贵族的时代称道别人“专业”，就像在某一领域加封某人“贵族”一般。被称道者昂昂然加入了高尚的另类，而称道者似乎也由此显得自己懂行，虽不是圈内人，但至少也是个高级票友，是很明了那小圈子的认证标准的。利人利己，和谐社会，何乐而不为哉？
        我要声明，我不反对“很专业”一词的褒义化，我反对的只是“很业余”这一词的贬义化。因为据我所知，“专业”这词在使用上还有一些限制，是很该为“业余”留下一些空间的。
        首先是对真正的专业人士，决不可冠之于“很专业”的冠冕，譬如，你可以说老布下棋下的“有点专业”，绝不可说马晓春下围棋“很专业”；你可以赞叹雨儿斑斑文章写的“很专业”，绝不可赞叹曹雪芹《红楼梦》创作的“很专业”。专业是相对于业余而言，也只有在不那么专业的业余那里，“专业”才泛出七彩的光环，也只有在这里，那些晋升为“专业”的人士才可以摆出一副圈内的嘴脸。于是，我们或称赞马晓春写小说“很专业”，或称赞曹雪芹下围棋“很专业”，至于实在要评价他们的专业了，我们纵使不会像古人那么文绉绉的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至少我们该无比敬仰的说：哇噻！好好哟。
        其次一点更为重要，同样是手巧，某人菜做得好，我们可以称赞“很专业”，但某人扫地扫得好，我们却绝不可以说她扫垃圾“很专业”；同样是心灵，某人诗写得好，我们可以道“很专业”，但某人情书写的好，我们却绝不能说“很专业”。我在这里绝没有轻视清洁工或情圣的意思，但这两者在许多人眼中，依然属于“贱业”，尽管后者的行情正在不断看涨，但即便那情圣在床上把你弄得欲仙欲死，你却只能说“太棒了”，千万不能拍拍他的头说：“亲爱的，你做得好专业。”
        东拉西扯了这么半天，各位看官可能已经约略明白，我只是主张给“业余”留下一点空间，因为“很业余”本就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儿，正如“很专业”本也并不高明。但我的这一主张在年前却大受打击，那日，我和一位美眉聊天，伊风情万种地说：我太喜欢某某了，她活得很专业。
        “活得很专业”，乍听这话，我骇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在一个高度分工的技术化社会中，我想，这或许是对人的最高评价了吧。只是，我连这话都要惊艳得失态，足见自己活得很业余了。可转眼又有十万个想不通，活的业余，那我的专业又是什么呢？天哪，我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活的业余，姑且就这么业余的活着吧。没准，将来会死得很专业，我总得有些专业不是？哈哈，千万别和我较真，姑且，让我这么憧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