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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偶寄系列之十 赶集 (作者:花间留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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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 00:3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确切地说,这算不上闲情。因为赶集,是俗事一桩。
    我一点也不否认,虽然早就离开了农村,虽然读了许多书,我的骨子里依然是乡下人。且不说我贪恋青草的味道,也不说我钟情蛐蛐在堂屋灶台间歌唱,单是喜欢赶集这一宗,就足以说明问题。
        乡间的集市与城里的早市差不多。卖衣卖鞋卖糖卖果都是支起个摊子,不同的是买东西的人:城里人复杂,心眼多;乡下人简单,心眼也不少。
        乡下集市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脏。有时坐车行驶在国道上,远远地看到烟尘四起的地方,一准是集市。这种判断屡试不爽。我喜欢赶的集市也在国道边,20年前被什么人号称“关内第一集”,还做了个烫金的大牌匾挂在古色古香的两层楼上,很是招摇了一阵子。这个气势磅礴的名字不知什么缘故没有流行起来,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还是习惯叫它“牛崖集”。“牛崖”是个地名,全称为“牛头崖”,“崖”不读ya而读作nai,老百姓叫习惯了,也没人纠正,反正约定俗成的东西到最后总会变成合理合法。
        我赶牛崖集是因为从小在它附近的村子里长大,对它有感情,而且它总能勾起我许多童年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跑。还有就是我每次回家探望父母都要经过它,自然多了赶集的机会。
        牛崖集也脏。集市内横竖地铺了几条窄窄的水泥路,大部分的摊子摆在路两边。小路之外是大片裸露的黄土地,人踩马踏,稍有风起,浮尘就弥漫整个集市。我有时也嫌它脏,可是成年的定力却抵不过幼时的记忆,冬日寒风里,穿着花棉袄、跟在父亲身后边走边吃糖葫芦的那个黄毛丫头,几时嫌弃过牛崖集的脏?
        赶牛崖集,买东西的时候不多,真正的目的在于“赶”。我的理解中,“赶”就相当于“逛”,是没有目的没有挂累的走走看看,在这样的走和看中,达到一种内在的满足。
        看农民为一捆大葱讨价还价都能让我满足。我有时也会买菜带回母亲家去。有些狡黠的农民在秤杆上做手脚,为了两三毛钱,耍点小聪明。青椒黄瓜什么的放进秤盘,拎起秤毫,趁人不备小指稍稍下压,秤杆就翘了起来,而青菜的分量肯定不足。乡下人把那叫“撅秤杆”。这种小伎俩我从小就见识过,但每次都是诡秘地笑笑,并不戳穿。本分的农民决不会触犯大的法律,动这样一点小心眼,也没什么不可。有时那诡秘会让对方心领神会,要么赚他歉意羞赧一笑,要么讨回他主动给予的补偿。也有大方的农民,自家产的豆角茄子,在价钱上不肯让步,可是称完了往往会再添上一个半个,嘴里还叨咕着:自个家的,多给个!他们不是舍不得,而是希望能用卖得的好价钱,在乡亲们面前炫耀。
        从前牛崖集上有个骡马市,现在好像没有了,因为乡下的骡马越来越少。赶集的时候,我最爱去的是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热闹,能看上小半天。一些大牲畜被拴在树上,或者用铁橛子“迷”在地上,主人们叼着烟闲聊,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们悠闲,有人替他们忙碌。大牲畜买卖有中间人,乡间叫他们“牲口牙子”。他们为买主卖主搭桥,成交后收取介绍费。骡马市的人谈天谈地谈收成,惟独不谈价钱。价钱的争讲在袖子里进行。两个男人吸着烟,说着话,就像相处多年的邻居一样平静,而缩在袖子里的两只手,却在进行着看不见硝烟的战斗。话音还没落,脸上还笑着,可是手已分离人已走开。即使不成交,也不会伤了和气,而是平静地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一直奇怪这种买卖的方式,佩服“牲口牙子”们收放自如的从容不迫,觉得新奇,觉得神秘,却迟迟没能揭开谜底。
    小时候,一进腊月,家里的大白菜要上市了。每逢五、十大集,我们全家就要起大早装菜车。后院深深的菜窖里贮存着父母忙了一秋天的收获。它们能换回我家过年的猪肉豆腐新衣新鞋,还有年年都要贴的年画。在梦里被母亲喊醒。冬天的早晨像冰冻住了一样安静。有点小风,吹得星星直眨巴眼。大白菜在我们的手中悉悉簌簌地传递着,一棵一棵装上木头排子车。装好之后,父亲驾辕,我拉纤,一道去牛崖集上卖。买菜的多是城里人,那时城里人也不很富裕,冬天里讲究储大白菜。他们有的成帮结伙坐车来,有的独自骑自行车跑几十里路。父亲不是买卖的好手,他太果断,太容易冲动,这都是生意之大忌,因此我家的大白菜总是卖不到大价钱。但这比起那些有主意的人来说,反倒更能看出父亲的英明。那些人因为价格不够坚决不肯出手,集罢了,人散了,一车白菜只好拉回去,重入菜窖。
    卖完了菜,我解放了。父亲倚着车帮,在口袋中掏出纸票来一张一张地数。用手展平,元、角分开,薄薄的两小沓。他解开棉衣,把它们小心地揣起来。想想,又从里面捻出一张,有时五毛,有时一块,声音朗朗地说:买画去吧!我兴奋地接过来,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跑了很远,还听到父亲在后面嚷:买一张毛主席在安源!
        写到这里,泪忽然来。那时父亲多么年轻,是四邻八乡都敬重的好汉子。可是现在,他壮实的身体瘦成骨架,虚弱得连走路都东摇西晃了。
        冬天的集市年味浓。花花绿绿的衣服,挤挤擦擦的人群,全在爆竹的炸响中现出年的模样。平日里节俭得连灯都不点的庄稼人,这时忽然想发了大财一样,买鱼买肉买下水,买鞋买帽买炕席,大方得像个富人。在大年到来前,他们会准备齐全各种年货,然后心安理得地过年。大年三十是牛崖集,也叫“穷汉子集”。集上人不多,只有最穷的人才会在那天去买年货。那天牛崖集上什么东西都便宜,为过年应景的吃的玩的,卖家盼着快快出手,一则过完了年货物也过了时,二则盼着早早回家,吃上中午的团年饭。
        近些年每年腊月里我都要赶上一次年集。不为买东西,单为感受那里包罗万象混杂不清的尘世气息。我喜欢被人拥着往前走的感觉,喜欢尘土在脚下趟起来又落下去,喜欢看一张张被大包小包的东西累得放着红光的脸。我的目光扫过凌乱的人声,没有目的,也没有选择。我爱喝的是牛崖集上的羊汤。集市东侧,是一溜小饭铺,有家羊汤馆,无论冬夏都开着。偶尔我去那里,一个芝麻烧饼,一海碗滚烫的羊汤,做一回世间最享受的人。我一点都不在乎小屋简陋又肮脏,一点都不介意那些粗声大气的汉子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我跟他们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这块土地,所以也就不必不安。文明体面粗俗低贱,原生态之外的东西这里没有。喝着一样的羊汤,吃着一样的烧饼,做的是一样的食客。与大酒店比起来,饭铺汤馆更让我心安。
        在牛崖集上,有时会遇到幼时的玩伴,见面很亲热,可又没有多少话说。一次回家随父亲赶集,在菜市见到小学同学萍。她穿着一件泛白的军大衣,守着一摊白菜,一摊胡萝卜。生活的沧桑爬上她曾经俊美的面庞,但她依然沉静。简单地聊了一会,她执意要送我胡萝卜,推推搡搡了好久,我终于没有接受。那个冬天,胡萝卜的价钱出奇地高。过后父亲告诉我,萍的丈夫有病,已经很多年了。
        以后赶集,我总要踅到菜市那边去转转。可是一直没有见到她。我有时会很执著地想起她,想起我俩在她家长长的土炕上过家家的情景,想起我俩结伴赶牛崖集买年画的日子。
        永不褪色的记忆,使我始终不能从乡土中脱胎。那么,我就索性乡土下去,在牛崖集上继续来日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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