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野兽[作者：树隐红楼]

倚槐卧雪

         一
        清晨，路灯隐去，天光浮现，青灰的路面上便泛起了熙熙攘攘的车流。但给这惯常的忙碌和喧嚣增添了几分大气和诗意的，是路面上躺着的几匹狗。
        请注意我的措辞，我用的是“躺”而不是趴或者蜷，是的，它们是躺着的，天太热了，它们松散的把自己躺成了一个“匕”字，尽可能最大面积的贴上地面。它们睡得很酣，全不顾四围的人流，仿佛马路本来就不是用于行走，而是他们天然的睡榻。
        我之所以用“匹”来指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安然让我想起了狼，它们像狼一样安然的躺卧在自己的领地上。野兽与家畜的区别并不在于凶猛，野兽的野，在于那种安然，那种自在，那种大气。它们自顾地躺着，仿佛它们是城市天然的主人。其实，我甚至把它们想象成更伟大的猛兽，譬如狮子，这时，马路便幻化成城市丛林中的一条河流，我们在这河边解饮、觅食，而它们，这河流和丛林的王者，却优游地酣睡着，酣睡，让它们有了王者的风范。
        作为现代人，是很难见到真正意义上的野兽了，我们见到的往往只是家畜。即便动物园铁槛中面相凶恶的豺狼虎豹，也不过是驯化中的家畜罢了。我们在家畜中活着，我们温柔的饲养着最家畜的宠物，我们便渐渐地把自己也点染成了家畜。直到见到了这几匹野狗，才蓦然惊觉，野兽和城市其实也能那样的和谐，野兽的野，野在一种自然，一种自己做自己的主人的大气和傲岸。饥则食，渴则饮，爱情则歌号！

         二
        城市中的野兽是孤独的，西方谚语说：“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足见神灵也无非是有着光环的野兽。楼下的园圃里有一丛小树，吃饭的时候，女儿忽然说：“咦，怎么树下有一窝小猫呢？”
        果真，一只母猫怀里搂着五六只刚出生的小猫，很警觉地望着我们。小猫太小了，像一只只瘦长的老鼠，几步路都走不稳，猫妈妈便时常的帮助它们到自己怀里。我忙提醒女儿不要靠近，这是野猫，会拚命的。
        早饭的时候，母猫侧卧着，很警觉地盯着我们，露出她的乳头，搂着子女们吸吮。午饭的时候，母猫侧卧着，很警觉地盯着我们，露出她的乳头，搂着子女们吸吮。晚饭的时候，母猫依然侧卧着，依然很警觉地盯着我们，也依然露出她的乳头，搂着子女吸吮。晚饭归来，我给了女儿五元钱，说：回饭店去买条鱼吧，那只母猫寸步不离他们的孩子们，应该已经饿了一天了。
        女儿有些不解：“猫爸爸呢？他为什么不管了？”
        我无法和女儿解释猫爸爸的问题，只能和女儿说：“这是野猫，所有的野兽都是孤独的。”
        女儿高高兴兴的买了条鱼，扔到了猫的身旁。它“喵”了一声，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第二天，那窝猫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具小猫的尸体，女儿伫立了许久，说：当野猫太可怜了，这小猫一定是饿死的。

                                          三
        其实，在我们心里，也蛰伏着一只孤独的野兽，一只在城市中迷失的巨兽。
        年轻的时候，总是向往着流浪。到山那边看一看，到海那边看一看。但长大了，我们便不再好奇了，我们知道，山那边还是山，海那边还是海，风前面还是风，路前面还是路。
        那只野兽孤独的睡着了，酣眠在记忆深处……
        只是偶尔、偶尔，它会忽然被唤醒。看美国电影《美女与野兽》，开始的时候，那种单纯和稚拙让我觉得可笑，这是多么不和谐的爱情啊，美女和野兽，他们竟想在这里也演绎出浪漫么？
         但我很快便笑不出了，金刚是巨大的，金刚是孤独的，金刚诚挚、笨拙、丑陋，毛茸茸地像我黑色的灵魂。而我们流浪的灵魂是多么害怕孤独呀！在帝国大厦的屋顶，在骷髅岛的山冈上，我灵魂的野兽渴望和心中的爱人一起??看夕阳！
         夕阳染红了银幕，羞红了爱人的脸庞，也晕染了我们的灵魂。野兽恬静，美女恬静，世界静美……我忽而想，为什么浪漫的必须是夕阳呢？为什么不是如日中天的丽日？或者，为什么不能是朝阳呢？
        因为，夕阳是恬然的，因为，夕阳是伤感的。因为，夕阳过后是暗夜，夜里，思念会升起满天的星斗，而那野兽般的夕阳，在暗夜里，在山的那头，在世界的那头，在无人知道的城市，流浪、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