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将相,可是极了不得的人物。之所以称之谓了不得,并非说此人就真的了不得。再了不得不过千百人样的有相同的一具臭皮囊。混同于市井野店,帝王将相气色溢之诸身,我们凡夫野人或耽担或钉掌或磨剪子锵菜刀,养活一家老少匆忙活计,谁能识得,大不了闲时忆起某日某时在某地朝相一个陌生面目。陌生面目见过多了,天天都遇得到,自不当那回事儿。回去后还不是各人吃各人的饭,各人睡各人的炕,各人亲近各人的女人。 我糊里糊涂地走到这里,站在明人清人站过的城墙上,日头极不情愿地从山坳里蹿出来??那日头是远了,山坳辨别得的又不太清楚,象在一群烟雾里,一个老太监右手提留着宫 灯,身子侧靠在雕刻着龙凤的锗色柱子上迷瞪着眼,又不敢安稳睡去??把相府宅院射照得光堂堂的。“皇上驾到!……”听到声音从门楼子外传过来,很是深邃,隔着城墙的垛口望去,南边一队仪仗在游动,隔着城墙的大门喊话的弯畸着腰,着清制宫服,右手攥紧一个拂尘,小臂向内微曲,拂尘便搭拉在后臂上,是一脸奴相了。我还看见那队仪仗近了后,城墙门在厚重的声响中,钻出来一群穿着清制官宦服饰的男男女女,我大概就是在她们曲膝跪下,于那一声“吾皇万岁”的喊叫声里来到皇城相府的。听到身边的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说,这阵仗,呵呵,这相当于坐一辆宝马呢!宝马和仪仗自是无法比较的,倒是让人生出许多感喟来。 路是极宽畅的。地面上铺了砖或镀了洋灰上去,有几颗树立在那里,不稠,样子象太行山扭扭曲曲的路。这是一个山坳,势如簸箕形状,远远望过去,如一把古茁的太师椅靠在那里。这山西阳城县皇城村因了《康熙字典》的总裁官文渊阁大学士光禄大夫陈廷敬的故居出了名。原来的路是什么样子大抵是不知道了,就是有陈廷敬那路也不会太宽畅吧?弄不好就是现在的穷乡僻壤的山村小土道,有几棵歇脚的树,再就是散落一地的羊屎蛋子和一地的石头蛋子,走的人也不会多吧,那弯弯曲曲的路该是有多么寂寞。我不知道康熙那老儿是怎么样两次来到这儿的! 说是皇城相府,因处在山坳且长在农村,我是愿意称他为宅院的。宅院很大,房舍又多,占了山坳的一面坡场,大都是明清时期的建筑,依着山势错落有致,不同样式的房舍装满了整整一个宅第,路倒是不很弯曲,但错综复杂,互相勾连,不熟悉的人落到里面,还不到了迷宫!
有一个女子向我走来,头插珠花,身着滚边镶花苏式斜衿袄,足是缠过了的,穿一双绣梅花样的鞋子,苗苗条条,赢弱若柳,手持泛黄卷册,步子迈的很小,在窄窄深深的巷道 走,树上飘荡下来的枯叶旋在她身边,看上去一脸郁闷忧愤之状。我说,陈静渊。她停住步子看着我,象风中枯叶,人见尤怜的脸瘦下去了许多,眼里是蓄满了哀愁的。我的心好没来由的跳起来。我想起了红楼梦的黛玉,也是这般模样吧!陈静渊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叹口气,声音托得长长的,我的心许生出梦魇般地沉重来。然后听她念着“午日今犹昔,慈颜复见难。柳花初着雨,血泪已流干。”的句子,看她日头下清清瘦瘦长长的影子沿着巷道移向远处。 我终是在私塾里见到陈静渊的,仍旧一脸愁苦。当然这只是腊像,做的又极是考究,乍猛看去倒和真的一般。陈静渊是陈廷敬的孙女,聪颖善学而不乏才华,成年后,嫁于凤台卫?之子卫封沛。婚后两年,丈夫忽然患癫痫病而亡故,陈静渊便回到了娘家寡居,其父陈豫朋念她凄苦,为使女儿不再有“非份”之想,为她居处之楼题额“悟因”,叮咛云:“宜常体吾心,遣却愁怀,莫役神思。”她秉承父命,怎奈日久天长,愁绪纷投,亟遣难尽,最终在悟因楼抑郁而死,时年23岁。我看着她的时候,听到身边两个妩媚女子窃窃私语,一个说,这陈静渊也是可怜,少而失夫,父亲又要她守节,守节对女人就那么重要?一个接道,若我早和他摊牌了,要不就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去。
这宅子极静,走去有深沉的响声,陈清渊就在这宅道里走,那条宅道由下向上伸去,两边的墙体高高的,砖已发了霉陈旧了,压迫巷道扭曲变形,又窄又远,陈清渊走在宅道上,亟遣难尽,还能走多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