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组诗）

黑牙

父亲（组诗）

《这件衣服》  

穿上这件衣服，我就瘦了老了
就成了我的父亲，话也多了
开始念叨和叮嘱

穿上这件衣服，我就习惯早起散步
回来时稍微气喘，吃饭的口味
也淡了，也喜欢粗粮了

穿着这件衣服，镜子里的人，既像父亲
又像儿子，或许他们原本是一个人
我只是从他到他的过程

《给父亲洗脚》

给父亲洗脚的时候，我感到愧疚
水很热，雾气穿过我的头发，往上升
爱说话的父亲，忽然安静起来

窗外的桃树已经泛出了绿，过不了多久
鲜艳的花朵就会开满枝头，那时
我家大门外的柳树也该发芽了吧

“要在平时，哪用你们洗，我自己也能”
父亲一边小声说，一边递上毛巾
我说医生安顿了，泡完还得搓搓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等三十年？
为什么空气中飘的是来苏水的味道？
一想到这儿，我更加愧疚

“过几天我们就回去，还有好多事呢”
我赶忙应道恩恩，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今年的春天晚来了一个月，但还是来了  

给父亲擦脚的时候，脚跟处的两道裂口
向外突出着，被热水泡了那么久，现在
仍然那么硬，像一块粗糙的老树皮

《父亲的二胡》


当父亲用它在琴筒上推拉时
我才明白，那光滑、细密、柔韧的
弓毛，不是用马尾做的

这些年，他手中的弓杆越来越弯曲
弓杆上的弓毛也越来越白
在夜里，常常散发出玉的光亮

小时候，为了让我拉出好听的声音
父亲在小屋里反复地教我，当时
弓毛的颜色同我的头发一样黑

现在，他使用了一辈子的乐器
开始了衰老，长长的弓毛开始变短
深夜里，还会发出浅浅地咳嗽声

每隔几天，父亲就把它取出来
用细绒轻轻地擦一遍，他看它的
眼神，同看我时一模一样

《来去匆匆》

小时候，父亲来去匆匆
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吃的：
糖、花生、红枣、黑枣
有时，也会带几块毛巾、肥皂
我和哥哥总是围在一旁
看着他从包里一件一件往外取

长大一些后，父亲仍是来去匆匆
不过他大多带一些笔和本子
有时也会掏出一袋白糖，那时
哥哥已经长大了，我和我的小黑
静静地站着，等待父亲的礼物

现在，我也开始了来去匆匆
每次回家，也像父亲当年那样
手里提一个包，围在身旁
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的，是九岁的
女儿，和六十九岁的父亲

《父亲的羞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
不是悄悄的流泪，也不是偷偷地
哭泣，而是用一种低沉的中音
哭出声来，像一个伤心的小孩

当时我脑子里“轰”地一下
我真不明白，在那么多人面前
父亲突然哭了的原因，那一刻
我也差点流出眼泪

后来才知道，医生给母亲诊断后
说了一句话，被父亲理解错了
这个错，让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泪

再后来，我跟母亲说这件事，母亲
笑笑说，他那人啊。父亲在旁边听到
也笑笑，脸上露出一丝孩子的羞涩

《还是“那人”好》

这个称呼只属于母亲
我们兄弟姐妹，包括所有外人
都没有叫过

那人，打点水；那人，取点炭
那人，上街买点菜；那人
晚上吃啥呀？

我曾经问母亲，为什么不叫别的
要叫那人？母亲说，别的叫不出口
习惯了，还是叫那人好

我想来想去，也觉得叫啥也不如
叫那人好，这个专用的称呼
母亲已叫了四十九年  


《不可选择的生命》

家是不可选择的
因此，身体是不可选择的
父母是不可选择的
因此，姓氏是不可选择的
血脉是不可选择的
因此，兄弟姐妹是不可选择的
爱是不可选择的
因此，情是不可选择的
生是不可选择的
因此，死也是不可选择的  

我想，正是因为在生命中
有了这些不可选择
才使得人拥有了灵魂

月上湄梢

真情、质朴、入心入肺，看得人眼泪都出来了，好诗！推荐精华！

逆流而上

很感人的诗歌，同意推荐，操作精华。

山丹芳子

质朴，真情，问候黑牙

黑牙

引用第1楼月上湄梢于2011-06-22 00:13发表的 :
真情、质朴、入心入肺，看得人眼泪都出来了，好诗！推荐精华！

谢谢月月推荐。

黑牙

引用第2楼逆流而上于2011-06-22 00:16发表的 :
很感人的诗歌，同意推荐，操作精华。

谢谢推荐。问好。

黑牙

引用第3楼山丹芳子于2011-06-22 19:20发表的 :
质朴，真情，问候黑牙

问好芳子，谢谢来读。

燕庄生铁

精彩的一组，走实不走虚，视角以及选取的点很独特，生活的点滴之中见真情。佳作。

子青

近些，再近些，与父母
便懂得一些……


谢谢楼主带来的精彩与质朴！

飞雪沉入海

引用第7楼燕庄生铁于2011-06-23 21:36发表的 :
精彩的一组，走实不走虚，视角以及选取的点很独特，生活的点滴之中见真情。佳作。

都很精彩，一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