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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二月飘雪(作者:青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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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2 22:2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题记:

昨晚又梦见你了,不是因为你的忌日让我想起,而是因为我刚刚历经了一场考试,你回来的。一直都是这样,在我苦难、彷徨、消沉的时候,你就回来。回来的时候你总是惜字如金,或者干脆不说话,昨晚你问我,30多了吧?我说是的,不小了。你说那我走了。然后我就默默地用目光送你,母亲好象也在场,但谁也没有说挽留的话,似乎你本来就不该在我们的身边。

相似的梦做了十多年了,有父亲的梦,常常是牵挂伴着惊喜。我知道只是缘于父亲如瓷的身体,我固执地认为,只要在青山绿水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就能无恙。

                       ??再过几天便是父亲的祭日,谨以此文字献给我最亲最爱的父亲。



那一年,去而复返的冬风突然袭击了暖春。刚刚吐露嫩芽儿的枝条狂乱地搔着行人的头发,恨不能退下行人的衣服包裹那些脆弱的生命。不施粉黛的杏花带着清冷的洁白模仿着二月的飘雪,飘渺着身子凄婉的舞动自己薄命红颜。这一切,撩拨着本已安于宿命的尘土纸屑以及那些还没不得及粉碎的枯枝败叶,最后一次溅起生命的挽歌,直到春雪压境,那撩起的情感在透明中沉默,然后归于天命。

二月的雪没有冬雪般轻盈,象是一张充满痛苦绝望甚至死亡的惨白的网,网住了整个春的世界。而我的父亲,就在这样的惨白的网里,做了个极其温情炫丽的梦。然后,殉着梦里的春光而去。父亲的世界永远定格在自己编织的缤纷繁华目不暇接的春天。留下几个孤怜的影子在那惨白的网中歇斯底里的呼喊、挣扎。

突然的狂风暴雪狠狠地敲醒我青春的梦幻,望着这凄凉得几近疯狂的世界,茫然得不知所措。我是从学校被人叫回到已经冰冷的父亲身边的。那天,飘雪的天空迷茫着春的世界,迷茫着我的眼睛。我找不到在前面带路的父亲,几次走错回家的路。我知道,从此,我便要孤独地走自己的路了,无论多么复杂的叉路口还是根本没路的沙漠森林,都得自己拨弄罗盘,确定方向。

我不甘心的睁大眼睛努力地搜索父亲的影子。然而,宽敞明亮的屋子顶上结满了珠网,透不过明亮;房前的竹子在春雪面前卑躬着腰,惊恐瑟缩地祈求过去的坚强与辉煌。我转而看母亲,母亲悲愤的目光咄咄地逼着整个世界,凝聚了一身的和一生的情感滂沱般地倾泻。而肆意的春雪却变本加厉地践踏母亲的身心,残酷地把母亲的头发变成雪样的冰冷的白,并以迅雷的速度在母亲的额上割裂出深深的口子。可怜的母亲,满目是苍凉。眸子深处,高大伟岸的身躯逐渐凝固成冰雪,曾经的温情被封冻得没了出路,在灰暗阴沉的日子里,母亲用怨恨的方式祭祀父亲的爱,用诅咒的方式表达着对父亲的思念。

那些飘雪的日子,我陪着母亲一起走过。

那场二月的春雪以冰川的形式深深地埋在心底,削弱我对二月的免疫力。什么事物都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心情甚至钻进去狠狠地闹腾一翻,比如听歌,比如下雨,比如随风而落的花瓣。

今年的二月没有飘雪,我是在伤感的音乐里走进那年二月的。至于为什么要在二月听伤感的音乐,每年都没弄清楚,我想那已经成了习惯,就象我习惯从那年的二月穿回到再前一些,更前一些的日子。然后在那些日子里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仿佛就听到了轻微的带着浓烈的爱的呼吸??

父亲是乡卫生院的医生,纵横交错在家乡的是一条条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小路,父亲总是来回穿梭在这些充满沟壑、荆棘的路上,有一次跟父亲一起走在密密麻麻的树丛中,突然心血来潮,指着前方婉延的小路说:“这里,本没有路,老爸走得多了,成了路”,把父亲乐得不行,直说他闺女没白读书,能说出这么好的句子,他哪里知道,闺女是在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表现对父亲的崇拜。父亲的一生就象他每天所走过的路一样坎坷又短暂。

因为要到山里去出诊,然后迂回到卫生院取药,父亲一般回来得都很晚,而且常常是带着满脚的血泡下地帮母亲干农活,母亲嗔怪他不顾惜自己时,他总是呵呵一笑:“咦,什么时候又起泡了?”母亲没办法,端来一盆滚烫的热水,慢慢地为父亲揉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父母最浪漫的时候吧。

在乡卫生院,父亲的医术不算最高,跟他一般水平的也有几个,可是谁家有人生病,总是喜欢找父亲出诊,他们说父亲才能医好,父亲却说,是他才能走得稳那山路。无论路有多远、多难走,父亲总是带着一脸的凝重与焦急,他甚至比病人家属还走得快,如果遇到家境很贫困的,他还减去出诊费。有一位乡亲得了急性脑毛炎,因为父亲去得及时,判断得准确,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硬是活了过来,到现在,他只要遇到我们,一定会叨唠半天父亲的好。还记得那时候打预防针,很多乡亲们都不重视,说是没病打针干什么?父亲那时候出门总是多带着预防针药,走到哪宣传到哪儿,乡亲们不是觉得预防针真的能起很大作用,而是相信父亲说的应该没错,于是拿着鸡蛋、包谷什么的到我们家里来请父亲打针,父亲规定几个鸡蛋或好多包谷一针我记不起了,只记得母亲拿着这些到集市上去换成钱,然后交到卫生院去。我和弟弟心里老是惦记着那些鸡蛋,可是没几天又不见了的那种怅然若失感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父亲待我和弟弟很温和,他不是严父,他说我们家有一位严母就行了,晚上父亲回家了,便是我和弟弟是最快乐的时候,我们常常坐在他腿上诉说今天的委屈,控诉母亲的“狠心”,父亲总是在听完我们的诉说后摸着我们的头,告诉我们哪里不对,以后要改正,母亲又是哪里不对,然后替她说对不起。有一次,母亲要下地去,分咐我和弟弟在家洗一篓红苕,我们老早洗好红苕,然后远远地玩去了,可是等我们回家时,母亲却拿起鞭子不由分说的给了我们一顿狠打,还说不让我们吃晚饭,打完我们才知,原来我们洗的红苕不翼而飞(后来才弄清楚被贪玩的邻家小孩抬去充当了他们的劳动成果),母亲不相信我们说的话,总以为是撒谎,所以打得更厉害。委屈的泪水在父亲回来后更是流得欢,父亲说象是“跑沙”一样,把他的衣服都弄湿了好大一片。父亲从来都不说母亲的不是,可这次他批评了母亲。我想我们小时候母亲应该是嫉妒父亲的,好几次她看见我们籁在父亲的怀中佯装生气地说:“看你惯,今后要成两个龙疱的”。父亲就笑着问我们:“会吗”?“不会,是一凤一龙啦”,我们大声地反驳,这当然是父亲教我们说的。到现在我最遗憾就是我和弟弟没能成凤成龙,母亲现在反而安慰我们:终算是没成龙疱。

小学毕业,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入镇重点中学的,父亲没有表扬我,但是我分明看到了父亲眼里的欢喜和自豪。从那时候起,也许是因为我每周才回家一次,也许是认为自己长大了吧,渐渐地学会了独立,也慢慢忘掉了在父亲面前撒娇,即使我在校得了什么奖,我也只是将所获得的东西故意落在抽屉上面,在确定父亲看见后才“慌忙”跑进屋里把它收起来。我和父亲之间的言语交流越来越少,这也缘自于我相信父亲是懂我的,因为我常常会在父亲眼里读到,在不经意的话里听到我最需要的东西。

高中的课程繁重和紧张心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其实内心是很想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可是父亲这时候却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风雨,乡卫生院在市场经济中逐渐被淘汰,父亲为乡亲们看病成了纯粹的义务出诊,一大家唯一的经济来源被截断,看着父亲渐渐削瘦的身体,多少次我欲言又止。没多久,区卫生院要父亲到那儿去工作,全家人高兴得很,特别是我,因为区卫生院离学校很近,我终于又可以近距离的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可是我们哪里知道,这巨大的喜悦连着巨大的悲伤,父亲带一个乡亲去县城检查病,顺便也给自己作了检查,可怕的“食道癌”把父亲和我们再一次从希望的高点甩下来,而这次让我们甩得彻底,甩得绝望。这时候我再也没有了要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想法,而想倾听父亲压抑的内心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父亲没有,就连一次痛苦的表情也没有给我。

第一次向父亲倾诉是父亲到武汉去治病了,父亲的生命期限已经被宣布用天来计算,那时我读高三,语文老师布置“给***一封信”的作文题,给了我向父亲倾诉的机会,在课堂上我给父亲写了生平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却也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了我对父亲的牵挂与难过以及不舍和思念,唯独父亲不知道。在父亲稍稍好转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因两三周才回家一次,父亲硬是拖着病体到学校来给我送了三次菜和米,还强打笑颜跟老师开玩笑:这丫头以往是没粮食吃了才想起我们,现在是没粮食吃也不想我们了。那时候正学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每次父亲走的时候,我就会想象《背影》里的情景,朱自清先生的心是酸的,眼睛是模糊的,而我的心却是疼痛的,眼泪似线样地往下掉,我多想父亲能转身看一眼女儿,可是他一次也没有。

父亲离开的前一个星期天我回了一次家,走之前,在堂屋忍了很久的眼泪,却在我刚喊一声“爸”就决堤而出,父亲没看我,小声地说了句:“到了学校不能经常哭,快走吧。”后来母亲说,父亲走时给哥哥、姐姐(伯父家的)和弟弟都作了安排或是建议,唯独没给我说什么,弥留之际只是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最后那一滴能够流动的液体留给了他的女儿。

那以后,我千回百转地想象那个没有见到却十分熟悉的凄婉场景:父亲搜罗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对女儿说什么,最终却化作冰冷的泪珠滴在冰冷的嘴唇上,永远地封住了想说却来不及说不出的话。

是的,我习惯了在忧伤的音乐中千回百转地想象,仿佛就听到了父亲轻微的气息。而我宁愿这轻微缘于时空的穿越,也不要记起父亲病疼的颤弱。父亲哦,女儿每年都只送了一份礼物,那便是积攒沉淀洁净了一年的健康。你一定是收到了的,我相信。

……

就这样,写了十多年关于父亲的文字,做了十多年关于父亲的梦。

就这样,一边写一边怀念,年复一年。

就这样,我的二月,永远飘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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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0:35 | 显示全部楼层
落梅斋主:
关于父亲,能够记得的总是很多很多。
这样的日子,怀恋一生最敬重的人,也是对已者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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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南方:
看到后来,我的眼睛也模糊了。二月的雪,下得很沉重。
我很理解你对父亲的情结,即使已过了十多年。父亲是家庭的大树,而女儿是栖息在树上的小鸟。
其它的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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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纤纤雨儿:
许是自己的情感越来越脆弱,许是有些经历在记忆里太清晰,读到本文的结尾,竟已泪眼模糊。
前半部的抒情及后半部的叙事,以不同的风格感染着我,让我认识了一位普通却高尚的父亲,也了解了一个女儿与父亲之间无言的真情。
细细碎碎的记忆,零零散散的记录,编织在一起,那么感人肺腑。
二月飘雪,无论杏花还是雪花,都在为天堂里的微笑祭奠。
像听一首低沉悠婉的琵琶曲,让情感随着旋律一起越荡越远。
精致的文笔描绘出一个动人的沉甸甸的故事。
推荐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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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角神女:
真的是好文章,看着眼睛酸酸的,青萝的父亲让人难忘。
看着文字我们真的庆幸自己的父母健康,所以赶紧多尽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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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倚槐卧雪:
相信看过本文的人都会动容。
本来对这种亲情文字,
我是不想作任何评论的,
因为怕亵渎了那份在天之灵。
既然雨儿推荐了,就操作了
藤萝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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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藤萝:
一并谢过楼上的朋友们。
特别鸣谢free。
俺的理解:忌日为长辈去逝的日子;祭日为重要的祭礼,祭祀活动之类的。
仔细想想,这里用祭日似乎更为恰当,意为祭奠吧。俺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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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淡眉:
让人难以承受的生离死别,总是要来的。
为什么不是梦?我对父亲的爱,也是这样的。
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
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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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落花寒蕊:
阴阳之界一步之遥却难于跨越
逝者永远离开难以复返
父爱如山铭记在心
且用双倍的爱孝敬慈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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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2:3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无:
宝贝,哭了,咋跟俺的经历如此相近呢?俺也是高三那年父亲去世的。而且,俺的父亲是农历三月初八去世,与你父亲相去无几。时至今日,父亲故去十八年了,俺仍旧没勇气从头到尾去回忆一下那一年的悲惨,俺怕一回头,就撞破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汩汩地流了鲜红的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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