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难易章

黎明并不温柔，就像打破一块坚冰一样咔嚓嚓地碎裂。
从周六的早上醒来，我听到自己身体里坚硬的嘶吼，野蛮得像只雄性猛犸象，独自在远古的冰原上寻找，却始终看不到一只雌性猛犸。
窗外的阳光刺耳、呛鼻、伤眼、烫手、反胃，泛滥成灾。远远望去，稀稀拉拉的街上，擎着伞的年轻女人们似乎全部打上了马赛克，摇摇晃晃的身体，摇摇欲坠的世界。
电扇把宿舍的门帘吹掉了。我想挂上去，但是手太短，个太小。我深味小明的悲哀。我说的介个小明是百度弱智吧说的小明：小明说话很有磁性，每次讲话都会飞来几把菜刀……
搬来一把椅子，脱鞋上马，恰好一位我倾慕的美女经过，想搭讪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吐槽：你看到没，找男盆友千万别找我这样的，安个门帘、装个灯泡都费劲。
她说她不一定喜欢那种高大的男人，能给她安全感的就好。安全感？
安全感对于女人不重要，安全期和xxx对于女人才重要。
她很妩媚地笑了，眼睛始终盯着我袜子上的那个洞。笑什么，其实每个人的袜子上都有洞，只不过我的袜子两头都有洞。
至少，我的脚趾头比官员的财产好看。干净。公开。透明。
她很轻盈地飘走了，只有笑声留下来了。
一阵风过来，门帘的一角居然向她离去的背影翘起。
她离去的足迹有冰原的气息。
就像一颗话梅的酸，可以中和烈性的碱，就像一根冰棍的凉，可以熄灭熊熊的火。
但是，雌性猛犸可能只是海市蜃楼。
因为我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突然嘶嘶作响，有灼伤的疼痛。
太阳的门帘似乎也掉了，买了个包的丫居然搬来个梯子，于是太阳爬得更高了。
热尿了，尿成了黄的。
对美人的爱慕之情将我化成一个大大的心，站在门里等着她经过，闷。
天气突然变得有些闷。
黄昏之后，没有星星出现。
夜是一万只黑天鹅婀娜地飞舞，羽毛漫天飘落，落地即化，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与雌性猛犸颈部的磨磨蹭蹭，让我欲罢不能，温柔得就像婴儿的手、美人的舌头。
从周末的早上醒来，微风正趴在我脸上，轻笑、低眉、耳语、来回涂抹我的口水。
窗外没有阳光。我的心还挂在门帘上等着，越来越闷。
小刘提出与我合伙摆夜摊，他说：下班后时间充裕，反正你也很闲。
蛋疼，我承认，但是说我很闲？我很闲？我厉声反击：你才闲，你才闲，你们全家公务员。
刘几乎急了：你们全家才是公务员。你们全家长得都像欢乐豆。
冷静下来思索：摆摊？那么我要不要害怕有人会跳起来踩爆我的脑袋？
刘认真地分析道：我们就进些年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现在啊，年轻女孩子的钱最好挣。
我不同意：年轻女孩的钱并不好挣，但是年轻女孩身边的男人的钱好挣。
刘：也对。你看昨晚你爱慕的美女和那谁谁不就不出去逛夜市了吗，全让那谁谁掏的钱。
？？！！
谁谁谁啊。谁谁谁啊？就是那谁谁谁。开马六那小子。
雨水从屋檐上突然冰冷剧烈地插下，锈得就像笼子的铁栏杆。我被困在梦境外。就像失去了雌性猛犸。
雨水像一把梨，像一把耙。将下水道的污物犁出，将世界耙成三六九等：有将污泥溅行人一身的开车的人，有一把破伞死撑着滑行的人，有在宽大的别墅里欣赏雨景的人，有瑟缩在屋檐下躲雨的人，有淋得透湿不停打喷嚏的人，有歌舞升平粉饰太平的人。
心里乱成一团麻。有些事影响了我。我本该有漫画一样的生活，而不应像现实肥皂剧。
些许伤感，几多迷茫，喜欢日和漫画的罗罗说我俗世看的太重，略失笃定。擦，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罗罗，罗罗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睾丸里的精虫。这个姐姐喜欢日和漫画。我是说她都喜欢。
嗯。俗世看的太重，我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刺激自己。不是招安自己，而是煽动自己。
杂念就像野草疯长，从冰原上扎根，忍受极度恶劣的气候，哇呀呀像黑脸一样高叫着生长。
雌性猛犸对于雄性猛犸来说是可需的，但是不是必须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围绕她去做。
从周一的早上醒来。我看到一丝光从门缝里挤进来，艰难、卑微、渴望、像屈膝很久的地下矿坑工人，终于看见了井口。
雨后的大街，我穿着拖鞋漫无目的地行走，我需要我的井口，我需要让猛犸象奔跑的理由。享受、安谧地吮吸新鲜空气，这空气就像给我们这些长不大的孩子一个个哺乳。
一个水坑让我爱慕的美女发现了我。我还没有问她爱不爱我呢，她便老远对我高喊：爱，爱，嗨！那个谁你过来一下。
她让我背她过去。我有些迷惘。于是先试着把她身后一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背了过来。其实水并不深。
再看我的美女或者不是我的美女，她手中的包包，脚底的高跟鞋，绝对不是刘说的地摊货。各种名牌从我脑中划过，无论多么昂贵，选择奢侈品的美人，她的品味和她的胸一样，如此平平。
她着急地喊我背她过去。我从迷惘中醒来。摇了摇头：你高高在上，你浑身名牌，你貌似天仙，你肉比金贵，但是你不缺胳膊少腿，你也不是老弱病残孕，水不深，为什么不脱掉鞋子趟过来呢。假如我将你背过来。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将你背过来，也只是将你的躯壳背到了水坑这边，而你的灵魂却丢在了水坑那边。懂不懂？
她真的急了，就像吸血鬼露出尖牙：你是不是精神病啊？快背我过去。
我开始讨厌她：我不是精神病，我是神经病。
她骂道：老娘用不着你。亏我把你当朋友。你个神经病。
我淫荡地笑了：我是神经病，你是月经病。不过我可以帮你治疗，仅仅保证十个月疗效。
她从包里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开车来xx街这，快点。巴拉巴拉一顿。
我逃掉了。我愉快地逃掉了。泥水紧紧抱住了我的裤脚。阳光立刻将它晒成干尸，就像消灭吸血鬼一样。
我的确需要一个女孩填满我老家的新房和我的心房，但不是必须的。
我可以离开雌性猛犸，或者她根本就不是雌性猛犸。我可以为别的东西努力奔跑。我不是生而为她。也不是为她而生。
有些可怕的东西撕裂我的眼皮，进入我的梦境，我试图阻止，却只能无力地惊醒，从疲惫的双眼中一点点挤出恐惧的自己。
从周二的早上醒来，我看见我的灵魂，轻轻地爬起，看着我，猛烈地摇晃我的身体。
窗外的雨水追逐、冲刺、拼抢、对抗、犯规，激烈得就像一场史诗般地决赛。现场直播。悬念迭起。雨水就像大批防爆部队释放催泪弹试图阻止洪水一般的民众，雨水就像打破坚壁的进击的巨人般不可阻挡。
雨下得很大，大到你站在雨中向上抡圆双臂，就能游到半空静静等着伟大的神舟上来陪你。
宿舍里漏得像是绷不住的尿不湿或者七度空间什么的，雨水的流量太大了。
我始终觉得天空是风与云的傀儡，是个精神分裂者。一会晴天，一会雨天。得不到治疗。我觉得就像某些人，阴奉阳违，高喊艰苦奋斗，私下贪色敛财，高喊为人民服务，却凶猛地平掉老百姓的房子。长期得不到治疗。
六月的独立日。我不需要说出日期。这个日子就像十万万只猛犸象，能够瞬间踏碎广袤无垠的冰原。能够让十万万只猛犸象放弃雌性的吸引而勇往直前。
回到窗外，黑色的云碾压到人间。沉重得像一辆坦克。
坦克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柴盒，纷飞的硫磺，红色的火焰，我不知道，那些火柴头究竟又对准了谁。履带的缝隙里，夹带着半张青年的脸，坚毅、勇敢、稚嫩、愤怒。
我看到一个青年在微博里发表心情说：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不是什么人才，我一辈子没有什么成就，没有什么出息，但是我只是一个醒来的人，我为此骄傲，为此奋斗。
我每天都醒来，却希望自己还睡着，甚至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因为只有梦里存在雌性猛犸，因为只有梦里存在话梅冰棍。
曾经每天都醒来，每天都醒来，却如同死去。日复一日。
直到幡然醒悟：
人这一辈子也许不会做什么大事，但是在黑暗的夜里，大多人摸黑前行，你打起灯笼，就是一种醒来；当大多人跪着趴着的时候，你站直了，就是一种醒来；当大多人都温顺驯服的时候，你不听话，就是一种醒来；当大多人都头套内裤上街，只有你不带，就是一种醒来；当大多人都用手倒立行走，只有你直立行走，就是一种醒来；在失去底线的世界，做一个别有用心、螳臂当车的歹徒，就是醒来。
我和那个发微薄的青年一样，是一小撮，是别有用心，是螳臂当车，是咬着牙生存的歹徒。但至少我们真正的醒来，就像v字电影里伊芙一样，重生在雨中。
稀释了血水的雨水中，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躁动不止，我擎起水做的幡，超度冤屈的灵魂。
几万万只猛犸象的奔腾，也许这就是万象天成。冰原终于碎裂了。冰原中终于融化了。远古猛犸象终于进化了。冰河世纪终于结束了，时代终于要前进了。
从不知道六月哪一天的早上醒来。我听到自己为自己庆祝，我的身体里燃放了多少吨的烟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飘飘。激动、感动、冲动、心动、举起手来不许动的从我的左耳绕进右耳，从左脑绕进右脑。
窗外的天气一如平常，云朵静静地飘过，太阳呆头呆脑的如同注射了安定的病人。
新闻联播不停地报道：
神十终于上天了。神十终于上天了。神十终于上天了。全国人民欢欣鼓舞。
神十终于上天了，全国人民衷心祝愿有更多的皇子皇孙能乘坐神舟，早日升天。神十上天了，载着宇宙的真理进入了宇宙。神十上天了，它具有历史性的意义，它意味着，共和国的下水道不再堵了；它意味着，共和国的大桥不再垮了；它意味着，孩子们再也不用吃转基因产品了；它意味着，幼女不再害怕校长了；它意味着：脑袋不再畏惧城管的爆踩了；它意味着，房地产商不再强拆房子了；它意味着，绿色的股市不再跌了；它意味着，城市的交通不再拥堵了；它意味着，市场的菜价要降了；它意味着，下中层的工资要涨了；它意味着，老百姓能喝上放心奶了；它意味着，农民工能看得起病了……神十终于上天了，它的意义是无穷的，它意味着很多很多，它的意义就像宇宙真理，宇宙真理就像宇宙，而宇宙是无穷的。
蛟龙下海捉鳖，神舟上天揽月，我们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最好的时代。最好的六月。
六月，六月我才彻底相信：我们的朝廷不是暴*政，不是仁*政，而是癌症。
六月，六月我才如降魔前的唐僧：我不为小爱而生，我为大爱而生。
六月，是螳臂当车的季节，六月，是永垂不朽的墓碑。
六月，是别有用心的咒语，六月，是热血如海的轮回。
六月，独立日，不天真。

淡云孤雁

　　拜读了